第9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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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安樂垂眼望向一旁跪得筆直的安寧,緩緩握緊袖袍中的手,抿緊了唇。

從一開始,這場帝家埋了十年冤屈的洗清之路裡,她唯一違背本心對待的隻有一人——安寧。因為到如今這樁冤案還能說出真相的隻有她。

她逼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嘉寧帝,而是安寧。

保住整個韓氏皇室,還是保住她的皇祖母,這就是安寧的選擇。

或者說,作為大靖的公主,嘉寧帝的女兒,她根本沒的選。

石階上一陣靜默,明王朝太後望去,滿是詫異,「太後,安寧這話可真?」

太後肅著臉,一聲不吭,隻不停地轉著腕上的佛珠。

明王皺眉,看向嘉寧帝,「陛下,此事太過重大,不如便如安寧所言,審問於張福?」

張福聽到這話,噗通一下跌在地上,整個人哆哆嗦嗦,神情驚惶。他不比趙福,本就是個膽子小的,平日也是靠著太後才狐假虎威,如今連太後都被逼得不能出聲,他早被嚇破了膽!

看他這模樣,根本就不用問了。平日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眾臣心生嫌棄,看都懶得再看那閹人一眼,紛紛朝嘉寧帝望去。

「明王,僅憑安寧一人之言,怎能定責於太後?」嘉寧帝緩緩開口,聲音格外沉重。

此時,右相神情微不可見地變了變,望了一眼沉默的任安樂,心一橫,行出來,朝嘉寧帝拱手,「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可否問詢於陛下?」

嘉寧帝擺手,「魏卿,你說。」

「臣曾聞太後乃陛下啟蒙之師,太後熟知陛下字跡,且能臨摹得一模一樣,不知此事可是屬實?」

嘉寧帝神色微冷,沉默下來。朝中知道此事者雖少,卻不是沒有,一開始隻是無人敢提,這時聽見右相開口後,不少資歷較老的大臣皆心領神會對望了一眼,眼中有些明了。

到現在這地步,不僅有安寧公主這個證人,連筆跡之事也契合,那幕後之人應是太後。可是太後賢名遠揚,已是大靖最尊貴的身份,她為何會構陷靖安侯,甚至殘忍的下令屠戮了八將將士,使得青南山冤魂無數。

「陛下不肯答,想必老臣聽來的是實情。老臣剛才看這密信時,便很是震驚,天下臨摹者雖多,可若不是極其親近之人,必不能模仿得如此相似,陛下雖未落款,但靖安侯爺仍是相信此信是陛下所送,絕不止是密信上蓋了玉璽之印,更是因為這密信上字跡氣韻和陛下平時的極為相似,幾乎沒有差別。」

右相頓了頓,沉聲道:「老臣鬥膽妄言一句,能做到如此者,當今世上恐怕隻有太後娘娘。」

右相這一聲如一錘定音,震得滿殿靜默。眾人看著肅眉而道的老丞相,暗暗感嘆,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右相怕是已經做好了辭官的準備。

任安樂眼底隱有波動,望著一旁跪著安寧和立著的右相,嗓子漸漸澀啞。

帝家的冤枉太大,背負的冤屈太久,否則……她不會把他們全都牽扯進來,更不會逼得安寧親口指證自己的祖母。

一切都已明了。任安樂望向禦台上盛裝肅眉的太後,輕輕開口,「當年冤枉我帝家謀逆,下令讓忠義侯屠戮我帝家將士的……可是太後?」

「帝梓元!」嘉寧帝沉聲怒喝,眉宇隱見青色。

大殿外重新靜默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太後的回答。

沒有人發現,禦台上的太後悄然變化的眸色,她緩緩轉頭朝嘉寧帝望了望,眼底一抹奇怪的情緒極快地閃過,突然朝右相開口。

「魏諫,把你手上的密信給哀家送上來。」

右相一怔,有些遲疑。

「怕什麼,你魏諫都當著文武百官證實了是哀家所寫,就算哀家毀了這封信又能如何?」

右相聞言,朝任安樂望了一眼,見她點頭,走上石階將密信遞到太後手裡。

太後接過密信,拆開信封,掃了一眼。她沉默良久,指尖捏著陳舊泛黃的信箋,一點一點重新坐得筆直,像是頃刻間重新灌滿了力量一般,朝任安樂望來。

「帝梓元,安寧和右相說的不錯。帝家手握大權,功高蓋主,哀家如鯁在喉,容不下你帝氏一族。當年是哀家假傳諭令讓靖安侯調軍西北,也是哀家讓忠義侯截殺了帝家軍隊,這一切都是哀家做下的,如今你待如何?」

太後聲音沉穩,一身氣勢仍是平時的雍華貴雅。

聽得太後此言,眾臣大驚,雖說猜到了事實,可太後親口承認帶來的震撼還是太過駭人。

任安樂抬首,墨黑的眼底斂了所有情緒,「太後,帝家一百三十二口,青南山八萬帝家將士,十年白骨已荒,您能拿什麼來還?」

「你想要哀家為你帝家償命?」太後望了任安樂半晌,指著她,唇邊一點一點的笑意湧了出來,大笑出聲:「你居然想要哀家為這些賤民償命?哀家是構陷了帝家,屠戮了八萬人,可哀家是大靖的太後,先帝已崩,當今聖上是哀家親子,她若要拿哀家,便是不孝,百官要審哀家,就是不忠!這大靖上下有誰可以判哀家的罪?」

太後握著那封密信,緩緩起身,掃向殿下百官,「哀家是做了錯事,那又如何,誰若有膽,便到慈安殿來壓哀家去大理寺受審,哀家等著他。張福,扶哀家回宮。」

一旁早就駭破了膽的張福哆哆嗦嗦爬起來,急忙去扶太後。

太後從禦台上走下,踩過地上的細雪,一步步朝慈安殿的方向走去。紅綢高掛的賀壽階梯印著這一幕,竟是分外諷刺。

沒有人敢攔住太後,因為他們知道,護住太後的是大靖的帝王,無論他們有多憤慨,都不能逾越皇權去將天子親母壓下禦台,能做到隻有嘉寧帝。

任安樂根本沒去管太後的離去,她望向嘉寧帝,沒有跪下求恩,亦沒有痛斥憤慨,隻是淡淡開口。

「陛下,剛才您言會還帝家一個公道,可太後才是造成這一切的人,臣的公道向何處尋?」

嘉寧帝未答,沉默地望著她。

「臣知道陛下難為,可帝家同樣滿腹冤屈,不得昭雪。姑祖母二十年前禪讓一半江山,父親為陛下平定諸王之亂,帝家將士歷經生死為天下百姓打出了一個和平盛世。隻因太後娘娘一句功高震主,八萬人便死了個乾乾淨淨。他們何其無辜?」

「臣不求撫恤,不求恩賞,隻求一個清白,一個公道。」

任安樂立於石階上,目光灼灼,聲臨天際。

此時,一直立在她身旁的右相叩首於地,蒼老的聲音若洪鍾般響起:「老臣懇請陛下還真相於百姓,以昭日月,正我大靖國法。」

隨著右相聲音落定,一旁的各公侯大臣走出宴桌,行到一階階石梯上,叩拜於地。

「叩請陛下正我大靖朝綱!」

「叩請陛下正我大靖朝綱!」

「叩請陛下正我大靖朝綱!」

……

一遍又一遍臣子的陳情聲,回響在仁德殿前,伴著漫天飛雪,落在嘉寧帝眼裡。到此時還坐著的隻剩左相和一些皇親國戚,他垂首迎向百官之前的任安樂,麵無表情。

帝梓元已近得盡臣心,而他能做的便是絕對的公正。

他竟被帝梓元逼到了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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