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萬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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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案被翻出, 大理寺再次忙得腳不沾地。

謝琢同侯英一道,將所有相關的卷宗都找了出來,還趁著天氣好, 攤開來晾了晾,散散潮氣。

一邊整理這些泛黃發潮的紙卷, 謝琢一邊問道:「侯寺丞心情不好?」

侯英抿著唇角, 恰好看見紙上寫著的「謀叛欺君, 蠹國禍民」幾個字,他沉默許久才低著頭回答:「我應該沒有跟謝侍讀提起過,我是明法科出身, 讀書的目標就是進大理寺,我一直以為這裡是天下至清至公之地,慢慢才發現,原來跟我想的不一樣。」

他提了提嘴角, 諷刺多於笑意:「至清至公?這裡應該是天底下至汙至垢之地才對。」

謝琢安靜地站直,影子映在腳邊, 手中的紙頁被風吹得颯颯作響。

「十二年前, 我還在讀書準備科考,那時聽說謝衡被處以淩遲, 還拍手稱快, 覺得無論是大理寺、禦史台還是刑部, 都不懼他首輔之位、不懼陛下的信重偏袒,而是法理昭昭, 讓惡人得到了惡報。」

侯英眼中出現了短暫的茫然, 「可是, 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他是有冤不可訴、是被人構陷害死的呢?」

白日之下, 侯英緊緊咬著牙關,緊捏著卷宗,一拳砸在了旁邊的石欄上。

或許是陽光刺眼,謝琢突然覺得雙眼有些澀痛。

他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侯寺丞仍有滿腔熱血,以後定會是個好官。」

晚上,大理寺的官衙燈火通明,大理寺卿陳直中乾脆住在了衙門裡,還從家裡帶了被褥和換洗的衣物。淩北兵械被劫一案尚無進展,十二年前的舊案更是找不到頭緒,偏偏各方視線全都匯聚在了大理寺,陳直中不免焦頭爛額。

謝琢也放下了手裡沒核查完的卷宗,到了議事房,跟侯英坐在一處。

有書吏犯愁:「這案子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當年作證的人沒幾個還活著,就算活著的,短時間內也找不到人。」

侯英接話:「當年定罪的鐵證是那封寫給北狄的書信,裡麵涉及我朝機要,字跡與謝衡完全相符。若要重新調查,這封信是一個重要切口,但如今想從偽造謝衡親筆方麵入手,難度很大。」

陳直中清瘦了不少,手指敲在桌麵上,認同了侯英的觀點:「已經過了十二年,模仿謝衡筆跡那個人是否活著還兩說。」

侯英已經將卷宗翻了好幾遍,忍不住指出:「當年定罪定得極快,抓來審問的幾個人證明顯是在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但三司使都用了這些供詞。」

陳直中沒有否認侯英的話:「當年形勢復雜,沒人敢有半分拖延。」

謝琢安靜聽著。

謝衡這個過於年輕的內閣首輔,自身才華卓絕,又深受鹹寧帝信任,若此後二三十年,他都穩坐其位,那他會擋太多人的路、占太多人的利益。

朝中無人容得下他。

鹹寧帝將謝衡捧得有多高,就想他摔得多重。

忽地覺得有些冷,謝琢下意識伸手,將掛在月要帶上的蘭草紋香囊握在了手裡。

眾人又商討了一番,陳直中聽罷,擺了擺手,麵容疲憊:「算了,明日再議吧,各自都回去想想。」

謝琢與侯英一同離開官衙。

「我隻不過草草翻看了一遍,都能發現謝衡一案的卷宗裡有不少疑點,若是細究,會有更多站不住腳的內容。但這十二年來,看過這份卷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卻沒有一個人提出!」

謝琢聽出侯英話中的怒意,勸道:「因為楊敬堯是當今首輔,這個案子又是陛下親自下旨定罪,這或許就是人之常情——沒人敢隨隨便便說話,更沒人敢說陛下錯了。」

握了握拳頭,侯英望著地上的影子,語氣忽地有些蕭索:「謝侍讀,你知道我覺得最為失望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沒有誰真正想著為被構陷之人沉冤昭雪,他們隻想榨乾這個案子最後的價值,用來徹底扳倒楊敬堯。」侯英話中滿是壓抑和不忿,「我不懂,人心為什麼能低劣到此等地步!」

長街燈火在風中閃爍,謝琢想,哪有什麼理由?

構陷、內訌、爭奪,不過都是利己天性、惡意和私欲。

平民百姓總是熱衷於話本故事般未得昭雪的冤情,短短一段時間,洛京城中,連說書先生都開始講起了十二年前謝衡被陷害、滿門覆滅的舊事,茶坊酒肆,議論聲更是不絕。舉子們紛紛開始寫文章針砭時弊,太學中亦是為此討論起刑律漏洞。

甚至借由衡樓的商隊,消息很快傳至京畿。

但沒有切實有用的證據和線索,楊敬堯依舊穩坐囚室,偶爾還會讓獄卒去他家中取幾本書,再添些紙墨,氣定神閒。

休沐日下午,謝琢帶著葛武去會仙酒樓,要了一個臨街的包廂,打開窗戶,正好就能看見朱雀大街上的景象。

謝琢今日戴了耳飾,正是陸驍之前親手做的那對白兔玉質耳墜,他有些不習慣,但依然任耳墜晃晃盪盪。

此時,洛京城外,楊邁衣衫髒汙,麵上滿是塵垢,正一步步朝著城門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他雙股戰戰,無數次生出轉身逃跑的念頭,但想到暗處有對準他心口的弓箭,隻要他一有異動,立刻就會將他射穿。

他怕死,所以不敢跑。

楊邁原本打算得很好,楊首輔交給他的事他都已經做完了,隻需要從淩北趕回洛京交差即可。

可是他沒想到,兵械被劫走後沒幾天,陸家竟然派出了人馬開始尋人,他不確定陸家是不是在找他,但他不敢賭,於是刻意偽裝成了流民,想著隻要離開淩州地界,那他就是安全的了。

可是最後,他還是落進了陸家手裡。

他本以為自己肯定會沒命,但陸驍沒有殺他,隻是告訴他,楊敬堯通敵叛國之事已經敗露,現在人就關在大理寺。又告訴他,按照《刑統·名例律》規定,若他自首,可減罪二等,或許能免於一死。1

在陸驍問他要不要回洛京自首時,楊邁點了頭。

他選無可選。

望著巍峨城門,想到一旦暴露身份他將麵對的是什麼,楊邁陡然生出無邊的憤恨來——若不是楊敬堯,他如今還好好待在禁軍中,斷不會和什麼通敵叛國的罪名扯上乾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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