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驚鴻(1 / 2)
千萬道光芒穿破烏黑漫天的陰雲,如一柄柄穿雲而來的利劍,精準刺中每一個半魔人的心髒,連哀嚎聲都沒有,就化為了遍地死屍。
殘餘的光中緩緩落下一個人,白如縞素的衣袖被風卷起,長發如烏黑的絲綢,妖異的紅蓮印灼灼點綴在眉間,眼神慵懶淡漠。
他看到地上的死屍,眉頭微微一皺,長袖抬起,荒野之中就驟然騰起暗紅色火焰,所有的半魔屍體都被點燃,紅如琉璃的眼眸中映著火光,他卻像是滿意了一些。
火焰之上不知何時盛開了一朵朵巨大的紅色蓮花,漫山遍野都彌漫起淡淡蓮花的清香。
火焰包裹著屍體,屍體間卻有盛放的紅蓮,機製的血腥與美麗交融,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金光未散,來人的足尖踏上蓮花,衣袍依然白如縞素。
他與慕尋從前偶爾想過的仙人完全不同,可在這一刻,他的心底有一種聲音,告訴他,這就是他的神明。
這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場來自地獄神明的淨化。
世人信奉月神,他卻隻想信奉他。
慕尋隻覺得自己像中了毒一樣,拚了命地從廢墟中爬起來,掙紮著去夠他的衣角。
沙土的磨礪,身上殘留的傷,他通通不在乎,他終於抓住了神明的衣角。
他欣喜若狂,心裡有很多話,卻說不出來,隻癡癡得望著他的神,虔誠地希望他能看他一眼。
神明的手指上戴著奇特的戒指,紅紅的兩道,連接在食指與中指之間,像兩條蜿蜒纏繞的赤鏈蛇。
他突然有點羨慕那兩隻戒指。
「仙,仙人,神明……」話一出口,慕尋就頓住了,巨大的羞恥感湧上來。這也是他最難以啟齒的一點——他生來結巴。受夠了那些或同情或憐憫或嘲諷的眼神,這些日子,他一直假裝自己不會說話。
神明聽到他的聲音,果真看了他一眼。他皺了皺眉,「小乞丐?」
霎時,他全身都僵住了。他這才想起,他這些時日,為了躲避半魔人,日日都與乞丐混在一起,身上早就髒汙不堪。如今滿身狼狽,更是難看至極!這是他有生以來,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候!
仙人自然不會對一個又髒又臭的乞丐有多餘的眼神。他很快就不再看他,似是艱難忍了又忍,才用一種比較平緩的語氣說,「我不施粥,施粥點在前麵。」
慕尋整個人都呆呆的,如同受了巨大的打擊。他想說,他從前不是這麼髒的,他也不是現在這麼難看,他不是……不是小乞丐。
可那個人已經不再看他,被他弄髒的衣角從他手中滑走,很快又恢復潔淨,就像他從來不曾抓住過。
這時,有什麼東西掉落下來,他連忙接住,發現是一塊玉佩。
他渾渾噩噩,腦中卻從沒有一刻這麼清醒。他想,他要追上那個仙人,告訴他,他不是小乞丐,然後,然後……
他固執地持著這個信念,一路跟著,一刻不停地跑,竟然也沒有讓他跟丟。
仙人最後在城外的施粥處停了下來。
他想,是了,他是這次屠魔的仙人,與那些施粥的仙人,定然是一處來的。想到這裡,看著施粥處那群忙忙碌碌的白衣弟子,他又有些羨慕。
他告訴自己,是羨慕,不是嫉妒。這種醜陋的情緒,他直覺仙人不會喜歡。
他躲在一根柱子後麵,偷偷看他,貪婪地注視著他的每一寸身體,每一個動作。
他還不敢走出來。
突然,有人喊了一聲,「師尊!」
緊跟著,一個少年弟子從施粥點飛快地沖出來,他身上的白衣也是同那人一般的纖塵不染,乾淨整潔,整個人神采飛揚。
然而,仙人卻用一根手指點住他額頭,不讓他靠近,懶洋洋說了一個字,「髒。」
他的聲音很好聽,吐字時有種別具一格的慵懶,雖然說的不是好話,卻讓人絲毫提不起反感,反而隻感到深深的抱歉,不該讓自己髒了他的眼。
慕尋難堪地蜷了蜷自己的腳趾,想起自己一路跑時腳上沾染的淤泥。
那個弟子聞言,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但也很聽話地馬上口中念訣,給自己施了個什麼法術,潔淨的藍光在他身上環繞了一圈。然後,他才張開雙手,「那師尊,現在可以了嗎?」
那人道,「不可以。」
弟子呆了呆,那人卻笑了起來,眼角眉梢笑意盎然,再沒有來時的淡漠。
慕尋清清楚楚地看見,雖然他的眼裡滿含戲謔,看著他弟子的眼神,卻是難以忽視的疼愛。
他笑得真好看。慕尋看得幾乎要癡迷了,同時,那些苦苦壓抑的嫉妒終於像蟄伏許久的毒草,一寸一寸生長了出來。
他嫉妒,很嫉妒。從一開始就嫉妒。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
他從來就厭惡這世間的一切,除了他。每時每刻,他心中都滿是幽暗,隻不過,他把這些都藏了起來,裝出一副人的模樣。
他嫉妒那隻他手上的戒指,嫉妒那些與他同個門派的修士,更加嫉妒……那個現在笑得傻兮兮的蠢徒弟。
蠢死了,笑容也蠢,動作也蠢,長得也蠢,渾身上下,都難看得要命,他怎麼配做他的弟子!
他惡意地把那個分明俊眉修目,小小年紀就已經風姿卓然的少年形容成一個醜陋不堪的垃圾。
可是那個又蠢又難看的人,卻是他的徒弟,得到了他的疼愛與微笑。而他,在他眼裡,隻是個髒兮兮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