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長相守(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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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平定伽嵐君之亂後, 便能安安穩穩地休息下來了。

但沈黛沒想到的事情是,光是昆吾道宮和北宗魔域後續的一堆破事,就讓她足足忙了一個月。

首先便是如何安頓純陵十三宗修士的事情。

老實說, 當沈黛坐在昆吾道宮的主位上,看著曾經那些高高在上的純陵長老們立於殿內, 等待著她安排住所的時候, 沈黛心底某個陰暗的角落還是升起了幾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快樂。

但表麵上她還是不好顯得太快樂, 總歸是她帶著人劈了純陵十三宗, 她若表現得太開心, 就顯得她好像是故意的一樣。

「不必勞師動眾再新修洞府宮闕, 昆吾道宮的化歸峰便足夠了。」

說話的是衡虛仙尊。

掌門九玄仙尊被沈黛氣得半死, 大戰後便直接在純陵僅剩的一處側峰閉關,避世不出,此後純陵的話事人便成了衡虛仙尊。

「化歸峰地方不大, 純陵如今弟子四千餘人,擠在這一處還是有些窄了。」

沈黛公事公辦,看不出任何存心報復的意思,不少純陵弟子鬆了口氣。

然後她旁邊的謝無歧就開口了:

「既然這樣,不如就安排在紫徽峰?」

謝無歧坐在主位旁的側座, 一手撐著下頜, 長睫倦懶半垂,眼尾卻似笑非笑地勾起,狐狸眼裡漾開妖孽邪氣。

再配上他懶洋洋地窩在椅子裡的姿勢,怎麼看怎麼像人間話本裡麵,那種在昏君耳邊吹枕邊風的妖妃。

「紫徽峰地方大,弟子們能有自己的洞府,不用擠在一起, 傳出也不會覺得我們昆吾道宮虧待純陵義士,衡虛仙尊,你覺得如何?」

沈黛瞥了一眼謝無歧。

要說還是謝無歧壞心眼多。

紫薇峰地方確實很大,大得山峰要分成東西兩頭,兩邊一個天一個地,東邊靈蘊深厚,西邊卻荒草遍地。

這些純陵弟子,當日有願意犧牲自己的宗門救世的,有不願意犧牲的,正好分成了兩撥人。

誰住東邊,誰住西邊,答案很顯然。

衡虛仙尊也深知純陵此一時彼一時,宗門都沒了,他說不好又能如何?

於是他冷著臉平靜答:

「都可以,憑沈仙君安排吧。」

謝無歧笑盈盈地強調:「是沈首領。」

「……」

待跨出大殿後,有維護衡虛仙尊的弟子忿忿不平怒道:

「一朝翻身便可這樣對待昔日同門,枉我從前還覺得這位小師姐不容易!」

事後諸葛亮的漂亮話誰都會說,但前麵的陸少嬰聽了這話,還是沒忍住回頭淡淡提醒他:

「和前世純陵出事就立刻叛逃宗門的你比起來,與魔族同歸於盡的沈師妹的確比你不容易多了。」

那弟子聽了這話,頓時臉色唰的一下慘白。

當日沈黛將她承載著前世記憶的一根神思投影在純陵上空,眾人看到的不隻是血流成河的慘狀,還有沈黛與魔族鏖戰,為護純陵弟子廝殺的場景。

他們之中有人與沈黛並肩作戰,也有人膽怯逃跑,還有人叛變投敵的。

除了前者之外,不幸在投影中出鏡的許多弟子都戰戰兢兢,雖然知道那是被伽嵐君抹消的前世,但想到這些都真實發生過一次,眾人都十分羞愧,生怕長老們秋後算賬。

但衡虛仙尊顯然沒有那個秋後算賬的心力了。

他回望了一眼昆吾道宮的大殿,和其中那個少女的身影,那一日破他道心的話又湧上他腦海之中。

衡虛仙尊在心底沉沉嘆息一聲。

前世因。

今生果。

若要勘破苦果,他或許很長一段時間都要閉關不出了。

處理好純陵十三宗之事後,沈黛又協助重霄君去處理了北宗魔域殘黨的事情。

伽嵐君與三大魔君雖除,但北宗魔域還有魔修數萬,全殺了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其中還有雖出生於魔域,但卻從未殺修士修煉的普通魔修。

不能殺,更不能放著不管,仙門五首外加沈黛這個臨時仙盟首領便共同決定——

北宗魔域的魔君,就是你了,謝無歧!

謝無歧:?

作為前世毀天滅地的大魔頭,謝無歧當時看著這幾個仙門大能對他萬分信任的臉,一時間不知道該懷疑是他們腦子壞了,還是他的耳朵壞了。

但顯然他們彼此都很正常。

「你們認真的?」

重霄君淡定頷首:

「當然,這種事情,沒有人會拿來開玩笑,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接手北宗魔域。」

如今大戰剛歇,各宗門都有弟子重傷折損,重霄君的身體也透支太多,想要恢復如初便不能再勞累。

縱觀整個十洲修真界,論修為,論身份,沒有誰比本就身為魔族少主的謝無歧更名正言順。

於是這一世的謝無歧,又以一種極其荒誕的發展,再度成為了北宗魔域之主。

他踏入魔宮那一日,整個北宗魔域的魔修烏泱泱地匍匐在魔宮之外,麵如死灰地跪了一地,好像不是在迎接北宗魔域的新一任魔君,而是集體上斷頭台。

——任誰在見過謝無歧當日一人屠盡上萬魔修的驚悚場麵,都不會覺得謝無歧是自己人。

不過坐上白骨王座的青年看上去卻十分隨和,冷白如玉的麵龐總掛著幾分笑意,桃花眼裡泛起層層漣漪,望著任何人都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

簡直比北宗魔域任何一位魔君都要和善。

然後他就對殿內站著的魔將道:

「一切以殺人提升修為的功法,從今天開始,皆列為禁術,擅自修習者,處剖丹之刑,屍首掛在處刑台淩遲三日。」

「聽明白了嗎?」

魔宮外一片嘩然之聲。

就連沈黛也蹙眉,覺得謝無歧一來就下這樣嚴苛的禁令,不會有人多少人真的服他。

讓吃慣了葷菜的人一夕之間全都吃素,普通人亦不會這麼容易順從,更何況是這些早已習慣將凡人當做牲畜的魔修?

但隨後她才發現,謝無歧本就不指望多少人會聽,他隻等著那些還有異心的魔修跳出來——

反一個,他殺一個。

反一城,他殺一城。

沈黛回九陰城主持重建事宜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謝無歧便在北宗魔域殺了一個月。

據天元所說,這一個月,謝無歧幾乎殺空了半個北宗魔域,那些惡貫滿盈的魔修骸骨,壘起來比城門還高。

他還說,謝無歧讓他轉告沈黛,說再有半個月他便能處理好這邊的事情,他會把之前在神仙塚見過的那個叫段采的魔君之子抓來,扶他入魔宮,選幾個聽話識趣的魔將輔佐他,北宗魔域這個爛攤子便可以丟開了。

天元將一切都形容得非常輕鬆。

但沈黛認真看完每一張傳訊仙符,眉頭卻沒有鬆開過。

忙完了手頭的事情,她便去了一趟北宗魔域。

「大膽——」

魔宮外的魔修將沈黛攔下。

「此乃魔宮,外人不得擅入,再往前一步,格殺勿論。」

守門的魔修殺氣騰騰,沒有半分客套,一看便知沈黛不是第一個想要闖入魔宮的,她毫不懷疑,若是她現在往前跨一步,宮牆外的數百魔修便真的會將她斬殺在此。

當然,能不能成功又要另說。

「我是歸墟君的師妹。」

沈黛站在原地沒動,雖然麵對的是魔修,但語氣也很客氣:

「你們進去通報一聲,他會讓我進去的。」

然而對方卻不為所動,大約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辭,一律劃分成別有圖謀之人,麵無表情地拒絕:

「此乃魔宮,外人不得擅入,再往前一步,格殺勿論。」

……復讀機嗎這是?

沈黛千裡迢迢禦劍來這一趟,自然不可能沒見到謝無歧就回去,她袖中一道傳訊仙符飛出,很快便映出一張魔修們無比熟悉的臉。

正在與魔將議事的玄袍魔君眼尾含笑,托著腮,嗓音溫柔地問:

「怎麼了,黛黛?」

那一頭,魔君身後的魔將們滿臉驚恐。

而這一頭,守城的魔修們也驚恐地發現,仙符映出的人正是他們那個殺人如麻的魔君。

要知道,之前有一城的城主造反失敗,想要將魔族第一美人獻給這位魔君,以換取一條生路。

誰料花容月貌的美人都送到床榻上了,魔君拎著人家衣領就丟了出去,還把魔宮中與城主裡應外合,將美人送入他床榻的侍從全殺了。

從那日開始,魔君寢殿百丈以內,連一隻母蚊子都沒人敢放進去。

有了這個前提,此刻守城的魔修們看著仙符映出的笑盈盈的魔君,就顯得格外驚悚離奇了。

「我在魔宮門口,外麵的魔修說沒有你的命令我不能進來,你和他們說一下。」

沈黛其實隻是很正常地陳述了這個過程,並沒有任何想告狀的意思。

然而謝無歧隻是喜怒難辨地說了句「有這回事嗎」,宮門外的魔修便齊刷刷地跪了一地,看著沈黛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催命符。

最後沈黛都不是自己走進去的,盡管她連連拒絕,這些魔修還是弄來了一頂奢靡華麗的轎子,將沈黛一路抬進了謝無歧的寢宮。

「……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把他們嚇成這樣?」

沈黛見到謝無歧的第一句話本來應該是噓寒問暖,但見識了魔宮裡人人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原本對謝無歧那些憐惜的話簡直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看看這金碧輝煌的魔宮。

看看他麵前琳琅滿目的精致點心和水果。

看看剛才從經過她身旁九十度鞠躬的魔將。

就連天元都倚在偏殿的美人榻裡,給他打扇捏腿的侍從都足足有五個。

沈黛覺得忙了一個月腳不沾地的自己才是需要被慰問的那一個。

「魔修與正道修士還有凡人都不同,他們隻服從強者,隻有殺得他們心服口服,殺得他們半夜噩夢裡都是我,他們才不會敢有反叛之心。」

謝無歧從知道沈黛來魔宮開始,便開始剝葡萄,等沈黛進殿時,他已經剝好了一碗葡萄,一邊淨手,一邊將琉璃碗推到了沈黛麵前。

色若春曉的青年望著她,除了身上過於濃重的血腥味,幾乎與往日沒有什麼分別。

沈黛定定看了他幾秒,認真道:

「你得好好休息了。」

殺人不是切豆腐,一雙手在鮮血裡浸得太久,就會忘記乾淨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謝無歧得了前世身為歸墟君時的記憶,自然也記起了昔日的手下亡魂。

屍骸不僅累在城外亂葬崗,也累在他本該神采飛揚的眉眼上。

從前如春水瀲灩,一笑便泛起連女子也自愧不如的風情的少年,如今笑起來也可令魔修戰栗,惶恐匍匐在地。

好似屬於歸墟君的那些過往正在侵吞他的心智,將他拉入早已封存的過往。

於是沈黛盯著他眼底烏青,又問:

「你到底幾天沒睡了?」

謝無歧看了她一會兒,失笑道:

「你一個從不睡覺的人,怎麼還質問起我來了?」

「那怎麼一樣。」沈黛抿著唇,很不開心,「我不睡是在閉目入定,你不睡是在掏空身體。」

謝無歧眉梢微挑,又眨了下眼:

「唔,還有時間想你,倒也沒有掏空。」

沈黛沒聽出他在開車,隻是拉著他往內殿走,然後門一關,把他往床上一推。

「睡覺。」

謝無歧:?

謝無歧:「我們倆的台詞是不是反了?」

沈黛很利落地扯掉他的鞋,還順手把榻上沒人蓋過的被子也拉過來給他蓋上,態度非常堅決。

「正好天也要黑了,睡吧。」

謝無歧覺得這覺睡得頗有幾分趕鴨子上架。

但趕鴨子的沈黛大有今天他不睡她就把他敲暈的架勢,謝無歧隻好硬著頭皮閉上眼睡。

沈黛端了個凳子在旁邊看著他睡。

一刻鍾之後,謝無歧睜眼:

「睡不著。」

「你眼下那烏青,沒個七八天不睡是不會有的,怎麼會睡不著?」

床邊紗幔被風吹動,少女帶著憂慮的眼眸在紗幔後若隱若現。

謝無歧怎麼能告訴她,在十方繪卷上交給重霄君保管之前,他曾又偷偷進去過一次。

他修習十方之術的確頗有些天賦,第一次就能準確的將伽嵐君關進他此生最不想回憶的過往,所以第二次去往前世的方位,他也沒有一絲偏移。

隻不過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前世的自己,而是前世的沈黛。

他看到五歲的沈黛,跌跌撞撞爬上純陵,五歲的小女孩孤身一人,入夜了不敢隨便睡在樹林裡,隻能爬到樹上,縮成一團,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幼鳥,又可愛又可憐。

他還看到睡熟的小女孩一頭從樹上栽下,痛得淚眼汪汪,又困得眼皮都抬不起來,想要靠在樹下將就睡會兒,最後被山裡野狼嚎叫嚇得一哆嗦,馬不停蹄地爬回了樹上,後半夜都不敢閉眼。

謝無歧的笑容忽然就散去了。

他看著她一個孤獨的修煉,孤獨的吃飯,機械地重復著日復一日的生活。

時間在旁人眼中流淌得那麼慢,慢得連等下課的時間都那麼長,但對於沈黛而言,隻屬於她一個人的時間過得太快,閉目入定不過一瞬,好幾個月便飛快過去。

她閉關前還處於熱戀期的師兄,待他出關早就換了七八個熱戀對象,好不容易跟上師姐們的話題,等她閉關出來又聽不懂她們在聊什麼了。

她的天賦那麼普通,運氣又那麼差,想要比旁人做得更好,總要犧牲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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