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勿相忘(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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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在她的陰影下,就連她離開浮花島多年,也不能逃開。

楚宴想,唯有楚瓔身死,他才能解脫。

「要怪隻能怪你也並非是我親妹妹,隻不過是個外人吧。」

楚瓔一怔。

下一秒,劍鳴錚錚,飛濺在她臉上的卻並非是她的鮮血。

隨著楚宴人頭落下的那一瞬,迎上楚瓔視線的是長發未亂,氣喘籲籲趕來的蘭越。

一貫清風朗月的少年,難得露出這樣冷凝肅然的視線。

「阿瓔——」

他快步上前,長劍被他隨意扔開,蘭越正要查看楚瓔的傷口,卻驀然見楚瓔不輕不重地靠在了他肩頭。

半響,傳來她疲憊的聲音。

「蘭越,竹屋被他們燒了。」

聽她嗓音,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礙,蘭越這才放心幾分,無奈道:

「一間屋子而已,燒了再蓋就行。」

他頓了頓,聲音裡又染了幾分笑意。

「我沒什麼用處,但蓋房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楚瓔沉默了一會兒。

「有用的。」

蘭越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

但再想問,她卻又岔開話題。

「這次若要蓋,蓋大一些吧。」

靠在肩上的女子明明很輕,但又像是壓在他心頭,沉甸甸地。

蘭越也放輕了語調,問:

「為何?」

楚瓔的額頭抵在他肩上,少年人的肩本該單薄,但楚瓔靠在他肩上,隻覺得心安。

「我想找個人成婚。」

蘭越全然沒料到這個答案。

有苦意在舌尖蔓延,半響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為何?」

這次,楚瓔隔了許久才答:

「我想有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家人。」

楚瓔微微側頭,看向地上楚宴的屍首。

「我已經不太能想得起我父母的樣子了,小時候和他們的事情,不管我怎麼想努力記住,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但那個被忘記的位置,卻始終有個空洞,提醒著我,必須找個什麼東西填滿。」

她沒有家人了。

沒有可以填滿這個空缺的東西。

竹屋在烈火中發出劈啪聲響,已是搖搖欲墜,唯有靠著的這個人是溫熱的,切實存在的。

——可是終有一天,他也會離開。

今日的十洲劍皇。

不日便會成為十洲最強的修士。

他會開宗立派,廣收弟子,或許還會飛升成仙,走入那個千百年來無人可至的神域。

從前一個人慣了,楚瓔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懼怕孤獨。

「蓋好新的竹屋,我對你的恩情,你便也算還清了。」

楚瓔直起身,直視著蘭越的雙眸,似多年前初見時那樣冷淡又理智。

「如今十洲動盪,北宗魔域即將大舉進犯,太玄都的掌門已數次邀你相助,蘭越,你該下山了。」

蘭越並不言語,隻是跪坐在她麵前,仍維持著方才任她依靠的姿勢。

但剛才的依偎隻像是他的幻覺,楚瓔很快杵著劍起身。

「這幾年,我過得很快樂,以後回想起來,也會很高興,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一旁默默看著的沈黛全然沒料到這個發展。

楚瓔這話說得很堅決,她已經規劃好了自己的未來,全然沒有留一絲地方給蘭越。

沈黛看得著急,蹲在蘭越身邊,明知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想叫他起來追上去,像小時候那樣,隻要他不走,楚瓔或許就會心軟留下他,不再趕他走。

可蘭越沒有。

他不是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楚瓔也不是那個十八歲時孤零零沒有著落的小姑娘。

竹屋蓋了半年方成,半年之後,蘭越下山,楚瓔獨自一人在竹屋裡又住了半年,她確實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隻是有時候總是會看著銀杏林的盡頭,像是在看一個不會再來的身影。

楚瓔也真的委托山下的紅娘為她牽線搭橋,隻是要求著實離奇。

「……要高一點的,不要太胖,也不要愛板著臉的,最好脾氣好些,愛笑,腦子聰明些,至少琴棋書畫要精通,修為倒不必很高……別的要求也沒什麼了,哦,最好品味淡雅些,穿天青色外袍好看就更好了。」

沈黛三人都與那紅娘一樣齊齊沉默。

要求具體到這種程度,和直接點名要蘭越又有什麼區別呢?

楚瓔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再加上紅娘挑來的人個個都像是蘭越的低配版,她看了心情復雜,便再沒讓紅娘登門。

沒多久,浮花島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族長離世,族中青黃不接,北宗魔域又時常來犯,故而希望她能回去繼任族長,執掌大局。

楚瓔對此沒什麼興趣。

她一個人在銀杏林過一日算一日,賞景練劍,偶爾自己出去物色郎君,日子過得也算不錯,並不想自找麻煩。

直到北宗魔域正式與修真界開戰。

這一戰的慘烈程度,並不輸於沈黛他們這個時代,並且因為沒有沈黛與謝無歧兩個神祇轉世相助,修真界打得更為艱難。

可以說,直到以太玄都為首,包括楚瓔在內的五位修真界大能出手之前,北宗魔域幾乎是勢如破竹,一路直搗黃龍。

但是很快,仙門五首各掌門接連出手,十洲動盪,浮花島的傳訊仙符一道接一道,楚瓔迫於無奈,隻能臨危受命繼任族長,帶著重羽族直奔戰場。

「蘭越呢。」

楚瓔沒見到蘭越蹤跡,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太玄都掌門。

「我把我徒弟交給了你,他人呢?」

太玄都掌門也是惋惜:

「那孩子天賦異稟,的確是為劍而生,當得起劍皇之名,可到底年紀尚輕,修道若有了心障,任他天賦在高,也有了軟肋——」

楚瓔不信,趁著休戰間隙孤身闖入太玄都,終於見到榻上麵色蒼白,雙眸緊閉的蘭越。

沈黛等人從沒見過蘭越受這樣重的傷,就連楚瓔也沒有。

她看著蘭越被血染透的天青色衣袍,腳下踉蹌了兩步,但也並非過於失態,至少麵上還能維持鎮定。

探過靈脈,楚瓔睜開雙眸,毫不猶豫地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什麼,餵蘭越服下。

一旁侍立的弟子大驚,問她:

「您、您給他服了什麼?」

楚瓔凝望著蘭越的蒼白睡顏,沉聲答:

「勿相忘。」

沈黛沒聽過這東西,謝無歧眼中卻忽然漾開奇異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憐憫。

與天毋極,與地相長。

怡樂未央,長毋相忘。

勿相忘聽上去像是戀人之間含情脈脈的誓言,可事實上,卻是一昧忘情的丹藥。

越是情深,服下勿相忘,便會忘得越徹底。

楚瓔察覺到是情障阻礙了蘭越的道途,所以,哪怕是未經蘭越同意,她也要讓蘭越服下勿相忘,斬斷情絲,邁入無上大道。

隻是楚瓔唯有一事不解。

——蘭越的情障,會是她嗎?

「族長。」下屬在外催促,「前線危急,幾位掌門發來數道仙符,催您趕回呢!」

楚瓔沒能等到蘭越醒來,也不知道蘭越醒來以後還會不會記得她。

等到勿相忘藥效散開,蘭越積累許久的靈力順著他靈脈湧動,終於打破了那層阻礙著他修為進階的壁壘,促使他一躍而入化神期——

此時的楚瓔,卻正率重羽族與北宗魔域殊死一戰。

兩方實力仍不算勢均力敵,再這樣下去,十洲眾修士,唯有一死。

楚瓔咬牙抵抗,心中天平起起落落。

最後一端落下之時,她回頭望了一眼,見到的騰雲禦劍而來的一道熟悉身影。

少年雖在這樣的危急關頭破境,但身上重傷深可見骨,若此刻再戰,除了同歸於盡,沒有第二個結果。

仙宗各掌門見了他卻仿佛見了救星,一麵與魔族大軍對峙,一麵對他道:

「蘭越!快!快去救你師父!」

蘭越眉間微蹙,喃喃道:

「師父……?」

「她是重羽族血脈,身負神血,她此刻必是想焚盡神魂與魔族同歸於盡,你再不去助她,她就要死了!」

蘭越聞言不再猶豫,拖著重傷之身立刻向楚瓔而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戰場上生死隻在一瞬,楚瓔早已力竭,她不能再等,手中掐出一個極復雜的訣時,便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因此蘭越趕到時,隻見空中火焰灼灼,似有鳳凰清鳴,盤旋一周。

下一秒,滾滾熱浪瞬間將那張狂魔君吞噬,在重羽劫火中與楚瓔的神魂一起化為漫天塵灰——

蘭越不受控製地伸出手,觸碰那團本該灼熱的火。

「蘭越。」

三魂七魄一一湮滅,最後的命魂熄滅之前,有個女子的幻影在蘭越眼前浮現。

他怔怔望著她。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蘭越唇色蒼白,乾澀裂開,舌尖有血腥味蔓延。

他應該記得,他聽旁人說,這是他的師父,他不可能不記得。

可他腦中,一片空白。

「你不記得了。」

楚瓔已從他神色中看到答案,那昳麗風情的眉眼如春花徐徐綻開,迸發出奪目生輝的美麗,卻在同時有淚落下。

「很好,這樣就很好了。」

越是情深,越會相忘。

楚瓔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意。

重羽劫火轟然暴裂,蘭越還未來得及思索楚瓔話中的意思,便與所有人一道被這大火沖開。

楚瓔的身體墜入底下的怒蚩海中,隻消一瞬,便被浪濤吞沒,毫無蹤跡。

窺瞳術的視角依然跟隨著楚瓔。

楚瓔必然是活不了了,但怒蚩海的激浪倒也沒有將她徹底吞沒,命魂消散前的最後一刻,她爬上岸,四周是一片茫茫雪山,她茫然四顧,像是已經不知道這是何處,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支撐她的僅剩一個執念,令她沒有目的的在雪山中又走了足足一日。

或許是老天也被她打動,楚瓔留在人世的最後一日,在雪山山穀中,撿到了一個失足跌入穀中的少女。

她餵她服下丹藥,吊起了她的性命。

少女從鬼門關裡被拉回來時,見到的便是一個渾身是血的紫衣女子。

她生來就是盲女,這是她第一次能看到東西。

「是我救了你。」

少女一怔,正要道謝,又聽紫衣女子道:

「我救了你,你便要替我做一件事,或許不那麼容易,又或許會花上你一輩子的時間,你願意嗎?」

事情來得太突然,這少女遲疑了許久才有動作,她正色跪在楚瓔麵前,誠摯道:

「阿杏沒什麼文化,隻偷聽過夫子講學,學過一句,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姑娘救我一命,又讓我重見光明,對我有大恩,阿杏願意傾其一生,以報今日之恩。」

楚瓔已十分虛弱,她從懷中掏出一枚仙符,斷斷續續道:

「我將我的眼睛給了你,你……替我去尋一個叫蘭越的人……他是個劍修,個子很高,並不胖,脾氣很好,愛笑,常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袍……他除了修煉,什麼也不會,你……你留在他身邊,替我照顧他,替我……看著他吧……」

叫阿杏的少女怔怔聽完了楚瓔的話,看著她空盪盪的眼眸,看著她脈搏停止。

她將她的恩人埋在了第一縷拂曉能照到的地方,珍重地揣著仙符下了山。

盡管有仙符引路,但蘭越卻時常走動,阿杏一介凡人,隻能步行,盤纏耗盡又要再賺。

待她尋到蘭越時,時光倏忽而逝,早已過去了五十年。

「大娘,您這樣盯著我,是我的臉上有什麼不妥嗎?」

佩劍,個子很高,愛笑。

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袍。

一如當年那位恩人所描述的那樣,阿杏終於找了他。

賣糖糕的鋪子前,蘭越看著淚如泉湧的老人家,麵露疑惑。

「沒有沒有……」

阿杏擦了擦臉上淚水,捏著衣角,掩飾著內心的大喜大悲,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隻知道自己編了一個格外蹩腳的借口,希望蘭越能收留自己。

如果錯過今日,阿杏怕自己等不起下一個五十年,再不能完成恩人交代的任務。

還好,如恩人所言,這個叫蘭越的仙君,是個脾氣好,又心善的人。

「不瞞您說,我不善廚藝,正缺一位廚娘,若您願意隨我回去,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

阿杏連連道謝。

「不必客氣,我隻是給您一份工作,今後還要麻煩您呢。」

蘭越揣著手,與她一前一後行走在人潮熙攘的街道上,忽然回頭:

「對了,不知大娘如何稱呼?」

阿杏擦了擦臉上狼狽的眼淚,答道:

「我叫銀杏。」

「那我便叫您杏姨吧。」蘭越的視線停在與他對視的雙眸上,頓了頓,旋即笑道,「杏姨的眼睛真漂亮,一點也不顯年紀,還有些……有些像我一個故人。」

杏姨連忙追問:

「什麼故人?」

蘭越卻沉默了許久。

「不記得了。」

「既是故人,怎麼會不記得?」

「是啊……」蘭越悠悠嘆息一聲,像在問自己,「怎麼會不記得呢?」

沈黛三人一路無話,跟著蘭越與杏姨一道回家。

兩旁景物漸漸熟悉起來,他們這才發現,原來蘭越回的是銀杏林,時移世易,銀杏林中的銀杏已不復存在,隻剩下一株銀杏樹孤零零的立在山巔。

蘭越在此修建了洞府離恨台,又圍繞離恨台,修建了無數宮闕丹房。

最後,還給這座無名之山命名為閬風巔。

畫麵很快又轉到了哭哭啼啼的小方應許被蘭越牽著入閬風巔山門的那一日。

蘭越牽著離家出走的小方應許,就好似當初楚瓔牽著他那樣,指著這閬風巔,還有離恨台的那株銀杏,對他道:

「以後,你就要與我一起住在這裡了,你願意嗎?」

小方應許點點頭。

沒過多久,蘭越又牽著謝無歧踏入了山門。

還有許許多多的小童,包括沈黛。

杏姨一如她向當年雙目復明時第一眼見到的女子許諾的那樣,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蘭越,還有蘭越撿回來的小徒弟們。

她有時也想問蘭越到底還記不記得楚瓔,但是想了想,這似乎又不該是她知道的事情。

她的職責,便是安靜地陪著蘭越,用這雙眼注視著他,直至她走向這一生的盡頭。

離恨台銀杏飄落,杏姨自知大限將至的那一日,去離恨台見了蘭越最後一麵。

蘭越正提筆寫著什麼,湊近了看,一頁是給二徒弟寫的聘禮單子,另一摞是給小徒弟寫的嫁妝單子。

明目張膽的厚此薄彼,蘭越卻沒覺得有半分問題。

「杏姨,你來看看,給黛黛的嫁妝還有什麼漏掉的嗎?」

杏姨淡笑道:

「都很好,黛黛看了會開心的。」

蘭越笑著搖搖頭:

「那孩子懂事,怕是會覺得太多,心中不安……還是勻一些給阿歧,反正成婚以後,都是黛黛的。」

蘭越又重新起草一張單子,杏姨在一旁看著,忽然開口:

「孩子們的婚事都定了,您呢?就打算和我這老太婆大眼瞪小眼的過後半輩子了?」

筆鋒頓住,半響,蘭越放下筆,隨口道:

「我覺得這樣也不錯。」

「您就沒有什麼喜歡的女子嗎?」

蘭越半真半假道:「沒有,年紀大了,不想這些。」

「是不想……還是知道,想也沒用?」

蘭越緩緩側目,看向杏姨。

杏姨垂眸,嘆了一聲道:

「我看不透仙尊的心意,但我知道,有個姑娘很喜歡您,哪怕魂消身死,也還一直一直牽掛著您。」

「仙尊,她留了許多淚,我都替她記著呢,我死以後,您多想想她,千萬……別忘了她。」

浮花島岸邊銀杏飄落,浮在水麵,隨著海波漾開。

蘭越坐在岸邊,似是發呆,但當沈黛三人走近時,他卻很快開口,問:

「怎麼樣?」

沈黛推了推謝無歧,謝無歧又推了推方應許,身為大師兄的方應許隻好硬著頭皮答:

「杏姨本該五十多年前便身隕,是楚瓔的靈力支撐著她多活了這麼多年,現在靈力耗盡,算是壽終正寢……楚瓔不隻給了她靈力,還……給了杏姨一雙眼……」

蘭越指尖微縮。

方應許將窺瞳術中看到的一切,都同蘭越復述了一遍。

「……重羽族祭司說,那雙眼中還剩一縷命魂未散,她說重羽族仙脈斷絕之後,想要再用重織肉身的秘術已經很困難了,但楚瓔是重羽族的前任族長,地位尊崇,她姑且一試,能不能成功……叫我們不要抱太大希望……」

這話實在殘忍。

既給了人一點希望,這點希望又像是風中燭火,稍有不慎就會熄滅。

沈黛在瞳中境裡走了一遭,早已在看到楚瓔剜目時就哭得泣不成聲,此刻見了蘭越更是有一肚子想要替楚瓔問的話。

可轉念一想,有勿相忘在,蘭越什麼都不會記得,問了也沒有用。

「盡人事,聽天命。」

蘭越麵色如常,溫柔眼眸中摻雜著幾分不明顯的悵然,抬手用手帕替沈黛拭去眼淚。

「回閬風巔吧,還要替杏姨籌備葬禮呢。」

從浮花島回去的路上,蘭越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淡然。

操持完杏姨的葬禮之後,過了幾個月,蘭越又默默地開始籌備沈黛與謝無歧的婚宴籌備,整個人倒是忙得腳不沾地,有時沈黛半夜醒來時都能見到離恨台燈火通明,搖了搖旁邊的謝無歧,他隻道:

「師尊有師尊的事要做,我們假裝不知道就行。」

說完便攬住想要多管閒事的沈黛睡了。

浮花島一直未有好消息傳來,但某種意義上,沒有消息也是個好消息,至少說明那一株希望的小火苗還沒有被吹熄。

第二年,沈黛與謝無歧的婚期到了,婚宴盛大,對外一直神神秘秘的閬風巔終於在今日大開山門,讓全修真界、甚至包括北宗魔域的魔修們都開了眼。

沈黛從離恨台出嫁,嫁去謝無歧的洞府千秋殿,閬風巔從上到下,既是娘家,又是夫家,正常情況下,這場婚宴應該比尋常凡人的婚禮還要更順利些。

然而就這既是娘家人,又是夫家人的師尊,帶著底下一幫小童和徒弟,硬生生地將婚禮難度增高了數百倍。

想要接新娘子,先打敗自己的同門大師兄,再戰仙門五首的各家精英弟子。

一一打敗之後,還有以宿檀為首的仙子們堵門,謝無歧若是拿不出什麼能讓宿檀另眼相看的寶物,她下一秒就能一腳將謝無歧從離恨台上踹下去。

所幸謝無歧早有準備,帶著他往日在仙盟裡結識的那些狐朋狗友,還有北宗魔域那些魔將,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硬生生將婚禮變成了宗門大比以及第三次修真界大戰。

見了宿檀和宮泠月等人,他更是腳步都未停一瞬,待他召來天元時,眾人才驚覺謝無歧不知何時將武庫隱界中的溟涬海隱界都給搬了出來,天階法器就跟撒喜糖似的往下掉,哪裡還有人去攔謝無歧?

隻不過謝無歧機關算盡,也沒算到蘭越會在最後一關攔他。

「小聰明倒是很多,看你如此誠心,為師也不為難你,若是能打敗我,便讓你進去。」

謝無歧:……如果這都不算為難,還有什麼是為難呢?

但夫人總是要娶的,謝無歧還是硬著頭皮上了。

而且讓他頗覺意外的是,他本做好了認真與蘭越一戰的準備,卻還未使出全力,就已勝了蘭越。

謝無歧一愣,忽而明白了什麼,斂目恭敬答:

「師尊放心,我對黛黛的心意千真萬確,如有辜負,師尊可親自來斬,我絕無二話。」

說完躬身見禮,腳步匆匆推開了蘭越身後的房門。

房內新娘紅袍曳地,華冠輕搖,還沒回過神,就被見謝無歧已垂首鑽入她蓋頭,猝不及防落下一口勿,嚇了沈黛一大跳。

「謝無歧!沒有你這樣接親的!」

「黛黛,雖然我也很喜歡你連名帶姓地叫我,不過這個時候,也該叫聲夫君來聽聽了。」

「……」

蘭越早已拾級而下,今日來的人多,接親大約也還要鬧上好一陣子,不著急拜堂結契,也就沒到蘭越出場的時候。

方才謝無歧下手毫不留情,蘭越傷了元氣還沒恢復,他那一掌又著實有幾分力度,引得蘭越氣血上湧,想找個僻靜地方歇息一會兒。

坐在清淨山門外,蘭越遠眺群山如黛,連綿起伏,又好似回到了從前此處還是銀杏林時的日子。

人影是模糊的。

情緒也是模糊的。

但景色尚且清晰,蘭越偶爾會望著這些熟悉的景物,希望能夠勾起一些不一樣的回憶。

多數時候隻是徒勞。

不過如今有了方應許轉述的那些,他至少能夠根據回憶的輪廓,慢慢往裡麵填充一些自己的想象。

比如他們口中的楚瓔。

蹁躚的紫衣,冷淡的眉眼,從紫荊盡頭信步走來,眼眸中盛有流泉,藤紫的衣袖裡,藏有一縷朦朧暗香。

蘭越一邊想著,一邊看著山門外長階盡頭,有一個好似從他腦海中走出的身影,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在他震驚目光中,撐著紙傘的女子輕輕抬起傘沿,穠艷眉眼靜靜掃過他麵容,眸中似有山霧升起,又很快散去。

「蘭越。」

女子的嗓音如清泉,冷冽又動人。

「聽說你為了救我,折了不少修為,若是打不過我,你說,你的幾個徒弟會不會笑話你?」

蘭越喉間一滾,半響,抿出一個溫柔笑意。

「師尊輸給重羽族的前任族長,或許有些丟人,可輸給師娘,卻不丟人。」

女子濃睫如蝶翼輕顫,偏頭笑了笑:

「勿相忘不會失效,你怎麼還記得我?」

蘭越兩手揣在袖中,坦然道:

「記不得了。」

紫衣女子靜靜望著他。

「可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我的徒弟應該有你這樣一位師娘,並且也隻能是你。」

山門內喧嘩聲起此彼伏,應該是沈黛被謝無歧抱出了離恨台,準備正式合籍結契,立誓同心。

「走吧。」蘭越向楚瓔伸出了手,「我那個小徒弟為你哭了許多天,你若是再不來,她怕是都要討厭我這個師尊了。」

伸向楚瓔的手寬厚溫暖,這雙手,已不再是那個什麼也抓不住的少年的手。

楚瓔緩緩將手放入他掌心,下一刻便被緊緊握住。

他稍一用力,便將她從無邊地獄中拉回了滾滾紅塵。

並且楚瓔知道,這一次無論是他還是她,都不會再輕易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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