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月潮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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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塘,孤月。溫逢森頹然坐在月下的石桌前,地上已有兩、三壇喝空了的酒壺,歪七歪八地倒在他的腳邊。

七七不請自來,在另一張石凳上坐下,伸手撿了石桌上開了封泥的一小壇酒。花照跟她說,這幾天溫逢森舉止奇怪,心情不大好的樣子。朱七七想,像她和溫逢森這個年紀的人,有三兩件煩心事再也平常不過。今夜不知怎的,她反轉難眠,乾脆起身夜遊透氣,散散心頭鬱結,竟叫她遇見獨酌的溫逢森。你即見到了有心事的朋友在月下獨酌,必是要同他一起喝上一杯的。況且,朱七七也未全然從沈浪的死中重新振作起來。

溫逢森就著夜光看著朱七七,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朱七七喝酒,七七素衣白麵,握著酒壇子的玉手如同柔荑,她握著那酒壇仰頭而飲,這般喝酒的架勢放在別的女子身上,未免要顯得俗氣,可她仰起頭的樣子好看極了,依然一副出塵不染的樣子,隻看得叫人心生憐惜。

是了,像她這般纖弱無骨的女子本該於軟紅十丈的塵世間被人嗬護憐愛的,她又何以會孤零零地在這「桃源夢境」聊度餘生呢?

想來這人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之人也非他一人。溫逢森朗聲道,「好,看來我不用『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了,這有心事的人和有心事的人在一起喝酒,妙哉妙哉!」

他二人便未再有一言,待溫逢森醉得迷迷糊糊,七七卻依然星眸璀璨,隻是桌上已無新酒。朱七七將手中空壇晃了再晃,終是將小小酒壇往石桌上一擱,卻依然握住它,癡癡望著它道:「沒酒了。」

溫逢森點點頭,重復道:「沒酒了。」

七七求醉不成,將目光轉向他道,「花照說你近日舉止古怪,我隻當她童言亂語,原來你果有心事麼?我入這『桃源夢境』已有三年,今日卻初初見你如此……」

聽朱七七提及花照,溫逢森笑了笑,卻扯開話題道:「你這般模樣,我卻不是頭一回看到的。你怎的愈活愈回去,倒活成三年前你大病初愈時的模樣了。」

七七也笑了起來,那笑容有幾分蒼白,又有幾分疏離。三年前她從死亡中醒來,茫茫然一人,她之前與這世間唯一的連係,如今她什麼都沒了,她什麼都不是了。她想了許久,終於未去尋沈浪,但她將他當做念想放在心上,想來她在這世間,卻依然有人能與她緊密相連,便不知不覺又活了過來。如今沈浪已故,她唯一與世間連係的念想便這麼輕輕鬆鬆斷了。

她曾想過沈浪會死麼?她怎麼會想過呢,她總覺得,沈浪那人福大命大,風風雨雨他都挺過去了,生死在他麵前不過是小事,他會活得很好,繼任仁義山莊,娶白飛飛為妻,十幾二十年後,江湖盛名,膝下兒女承歡……她為他設想好的未來,卻被他輕而易舉地盡數舍卻了。

沈浪,你不想要這些麼?七七臉上的笑容漸漸地僵住了,她的耳邊似又聽見沈浪的哭喊,他一遍遍對自己喊叫,「七七,你不能死,七七,我愛你,七七,七七……」她像是突然被人摑了一掌,她清醒了過來。她的沈大哥,要的原來不是那些,他要的,難道隻是她不死麼。

可如今她已沒機會弄清楚了,她臉上的笑意完全褪去了,自三年前活過來,她心中第一次起了悔意,不論如何,她該去尋沈浪的,去告訴他,她還活著;去告訴他,讓他勿再自責;去告訴他,她都放下了,祝他和白飛飛白頭到老。

她心緒翻湧,眼中閃過痛楚,舉起手中酒壇卻忘了壇中早已無酒,又施施然放下,隻頹然問道,「你可有後悔之事?」她的語氣悲冷蕭索,更像是在問自己。

溫逢森見她不語,思緒早已飄得遠了,如今聽她冷不丁地問起來,隻依照本能答道,「過去沒有,過了今夜,就不知有沒有了。」

朱七七想了半晌,問道:「會讓你的後悔的事情,正在別處發生麼?」

溫逢森點點頭。

朱七七再道:「你在這裡枯坐喝酒,是因為無能為力麼?」

溫逢森不語,嘴角扯出一個極為生硬的笑容。

今夜——他的父親隻身去了斷前塵舊恨。他不願陪父親共同麵對,並非他怕受傷,並非他怕死,他怕隻怕,他年邁的父親親自用雙手報了仇後,卻發覺現狀依然毫無改變。他的母親活不過來,他流落在外生死未卜的妹妹也依然不會回來,可是他便要將父親也一並送走了。他一直知道,這二十年來,是什麼支撐著他的父親活下來,他也知道,今夜過後,已在二十年前跟著母親一同死去的父親,便真的死了。

他嘴邊生硬的笑容變成了自嘲的笑容,放棄般道,「我自然是無能為力的。」

朱七七垂眸低語,「可我卻不是無能為力的,若有機會的話……」她未再說下去,隻在心中呢喃,「沈浪,若時光倒退,我定去尋你,我便將我渾身的高傲都舍了,也要將那些話統統都說與你聽。」

而後,你我便各自天涯,這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我又何必像現在這樣,在你的生命中,也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此生此世都不可磨滅的遺憾?

朱七七抬頭望去,她的眼眸亮極了,像是這夜空之中閃爍的群星一般,今夜,她將過去三年中不敢想,不願想的事情,悟得通透了,她不再迷茫,不再逃避了。可她眼中的光亮,又如同明滅的星輝一般漸漸暗了下去,她如今悟得通透了,又能怎樣呢?已經太晚了,時光倒退不了,她再也尋不到沈浪了。

夜空中,亙古不滅的群星正在熠熠生輝,今夜如同無數個往常的夜晚一樣,終將過去。可今夜,與無數個往常的夜晚又有些不一樣。

今夜,未免太長了。

沈浪踏月而來之時,江琪已昏倒在地,江琪身旁,白清伏在地上,月匈膛起伏,雙眼含淚,直視著前方。在這母女二人身前三尺,有一兩鬢斑白,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那人五指如鷹,正扼住江念青的喉間,便是神醫南城。

沈浪提步欲上前將二人分開,雲逸身形一閃,阻去他的去路。

「阿彌陀佛,貧僧欲度檀越,檀越卻再三糾纏。」話音剛落,雲逸抽出腹間雙刀,便向沈浪斬去。

沈浪立時退後半步,拉開他與雲逸二人距離,雙手並出,左手擋住雲逸右手彎刀,右手從雲逸臂下穿過,反擒雲逸左手腕處,再一用力,將雲逸扣至自己麵前,氣道,「大師連自己都度化不得,何來資格度化他人!」他一來氣自己一時大意誤中江琪為他所燃迷香,那迷香讓他整整昏睡去十個時辰,還封住了他全身功力,他醒後調息許久,也不過隻恢復了三成功力,如今神醫南城與雲逸已捷足先登,他怕是難保江家三人性命了;他二來便是氣自己替七七許了雲逸魂魄同行之諾,他原想雲逸攜七七魂魄遊戲人間,踏遍山明水秀,看遍雲起雲落,可七七卻偏偏執迷苦海,不願解脫,又帶著七七入這塵世與恩怨之中,七七魂魄若在,此情此景,可會傷心?

雲逸亦被沈浪的話語激怒,額上青筋暴起,大喝一聲,竟打算以蠻力掙開沈浪的擒拿之術。二人僵持之際,隻聽跌倒在地的白清突然開口。

「南城,你放過琪兒和念青,我便將你生女的下落告知於你!」

沈浪知道,七七的下落,是白清保住家人性命的最後籌碼。可白清並不知曉,七七已亡故,神醫南城既與雲逸聯手,便是已知曉七七的死訊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溫南城便譏笑道,「不用了!我那苦命的女兒,已命喪黃泉,」他說完,地上的白清身軀一晃,仿若連坐著的力氣都已全數喪失,口中期期艾艾道,「不……她……她竟已……她不能……她怎麼就……」都是些不成言的話語。

「不過,我也已為她報了仇,她在世時負她心的人,將她一步步逼上絕路的人,我都沒有放過。」溫南城冷冷道,看了一眼因為窒息已麵如鐵青的江念青,又看向白清,哼了一聲道,「我自然也不會放過你。」

此話一出,沈浪便了然了,心道,難怪我推敲不出雲逸挾持冷大孫兒置我於死地的理由,原來要我死的人是七七的生父。他定是聽雲逸說了七七活著時的往事,遷怒於我,叫我去地下陪同七七。

籌碼已盡,白清眼中的淚水也已流乾了,她呆了半晌,又求道,「南城,不論如何,你都不願放過琪兒與念青的性命,是麼?」

溫南城見白清此刻心如死灰,形如槁木,竟隱隱起了惻隱之心,可想起二十年前,他那可憐的妻子被人開膛破肚死在血泊之中的慘樣,心中又恨了三分,狠狠道,「當年你殺我妻子,擄我幼女之時,可曾想過要放過她二人性命?!今夜,我便要你親眼看著,你至親至愛之人在你麵前慘死!」

白清卻突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先是嗚嗚然,如怨如慕,轉而仰天長笑,如同瘋婦,幾近癲狂,讓人不忍側耳。笑聲過後,白清直起了月要身,理了理自己淩亂的發髻,抬頭柔聲道,「南城,你要殺我至親至愛之人,以解你心頭之恨,可我早就沒什麼至親至愛之人了,從二十年前起,我就沒有了……南城,你可知我用什麼求得『天密』護我家人平安嗎?」

她說話間隙,唇角有一絲黑血溢出,溫南城心中一顫,手中力道鬆懈下來,已被扼得雙眼翻白的江念青就此滑倒在地。

在一旁纏鬥的沈浪與雲逸二人,因這番變故,也停下手來,雙雙朝溫南城與白清望去。但見白清又嘔出一大口黑血,身子晃了幾晃,眼見便要伏倒在地,卻又被一雙大手穩住了身軀。

「你……你給自己用了什麼毒?」溫南城扶住白清,臉上有震驚之色。

白清虛弱一笑,應道,「南城,你當知道,我雖及不上我阿妹的武功,用毒和醫理卻是不輸她的。」

溫南城原想說什麼,卻如鯁在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僵硬地點了點頭。

白清喘了一會兒,又道:「南城,我當年救你,你醒後為我雕了一枚桃花發簪作為謝禮,之後你日日用那支發簪為我綰發,我滿心歡喜。後來我見到你那夫人發髻中穿插的亦是枚桃花發簪,隻是木色比你送我那支更為陳舊,我便知道,你與我在一起時,雖失了腦海中的記憶,心中的記憶卻是消褪不了的。我……」她說到這裡,又急劇地喘息了幾口,「我恨得不行,又妒得不行,便是用你為我雕刻的那枚木簪,殺了你的妻子……又將那枚浸滿你摯愛之人鮮血的木簪,換了『天密』的庇護……南城,我錯了,我大錯特錯,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將這命……還給你的妻女……你放過琪兒……和念青罷……」

她說完,雙臂一垂,便不再動了,隻是一雙已哭乾了淚水的眼睛又溢出了眼淚。

溫南城泥塑木雕,呆愣許久,才緩緩將白清的屍身擁入懷中,木然道,「清清,我原本隻是想叫你也嘗一下這錐心裂肺之痛……並不是想你死的……我……我……我原是不想你死的麼?」他雙眼失神,好似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又似泣血漣如,如訴如泣。

又是許久,溫南城才失聲笑道,抱著白清的屍身站立起來,「清清,我原是不想你死的麼?」他一邊反反復復說著相同的話語,一邊如同曠野幽魂,跌跌撞撞地往院落外走去。

沈浪別過頭去,不忍注目。雲逸心中亦是一痛,此番情景,與三年前在快活城中,沈浪抱著七七離去時的景象,何其相似?便是那日,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了,自己於七七和沈浪,不過自始至終是一個局外之人的事實。如今,七七雖活著,沈浪卻已身死,若是叫七七知道了沈浪身死的真相,七七定是要恨他的。可他那時應了溫南城助他殺沈浪、報妻仇為救治七七的代價,他……實是萬般無奈之舉。

打破這死寂的,是倒在地上昏厥過去的江念青,他此時似是一口氣提了回來,狼狽地大口呼吸起來,與此同時,卻見原本昏倒在地的江非突然躍起,手中竟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刺向背對著她大口喘息著的江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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