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1 / 2)
(一)
年底,朝廷各部閉府封印後,李鳳鳴陪著蕭明徹微服去了趟太後陵。
錢昭儀被打發去太後陵思過的最初,皇後和淑貴妃雙管齊下,沒讓半點關於她的風聲再傳進齊帝耳中。
之後齊國朝局持續有變,大事頻發,齊帝無暇旁顧,早將她忘到腦後。
隨著恆王出事,淑貴妃自身難保;太子薨逝,皇後悲痛;蕭寶珍登儲位,攝政王蕭明徹崛起,齊國新政開始……
在接二連三的大事之下,再無人想起被禁足在太後陵的錢昭儀。她形同被打入冷宮,任人磋磨,可謂雖生猶死。
去時錢昭儀正趴在地上,對著汙濁積水照影自憐。
那形容枯槁、狼狽落魄、舉止瘋癲,哪還有從前的雍容艷光?
墓園的掌事姑姑站在蕭明徹和李鳳鳴身後,賠笑低語:「她嬌貴慣了,送來的頭一年很不服管束。年初更是無端端瘋了,私自跑到山上去,不知胡亂吃了什麼,回來後高熱兩日,之後便成了這樣。」
李鳳鳴瞥了掌事姑姑一眼,掌事姑姑局促回笑。
哪有人「無端端」就瘋了的?後宮這點事,左不過是跟紅頂白罷了。
其間門道懂的人自懂,大家心照不宣。
當蕭明徹如日中天,根本不需誰發話,曾虐待過他的錢昭儀就不會有好日子過。
趴在地上的錢昭儀仿佛有所覺,緩緩抬頭,呆滯迷茫地望了過來。
蕭明徹不言不動,目光卻沒回避。
良久,錢昭儀好像終於明白他是誰,神情大駭,瑟縮著抱頭哀嚎,半滾半爬地後退。
最後居然遠遠磕頭,口中咿咿呀呀,似在討饒。
蕭明徹冷眼看著她這般,心中並無開懷暢意,卻也沒有絲毫悲憫。
他想起幼時的很多事,寬袖遮蔽下與李鳳鳴交握的手緊了緊。
小時候,他總是猜不透錢昭儀會在何時猛地撕下妍麗笑臉,帶給他無窮無盡的痛、憎、怖、懼。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更不知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那時他羸弱又瘦小,無論怎麼跑,她和她的爪牙們都會在身後如影隨形。
哪怕後來長大了,他也盡量不去回想那些事,幼年時烙在心上的印記也依然悄無聲息地長久存在著。
即便後來他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每每麵對這個女人時,仍會不由自主地汗毛倒豎,四肢僵寒。
直到那年在行宮,紅衣烈烈的李鳳鳴踏雪奔來握住他的手,他的三魂七魄才真正從漫長噩夢中掙脫。
思及此,蕭明徹扭頭看向身邊人。李鳳鳴回視他,神色溫寧。
兩人都沒說話,卻又像什麼都說盡了。
後頭的掌事姑姑謹慎覷著夫婦二人,數次欲言又止。
「陛下久病,儲君年幼,母後又要料理後宮諸事,所以,今後這個人的消息不必再往宮裡傳。」
蕭明徹收回目光,平靜對掌事姑姑做了吩咐。
「若將來死了,上報宗正寺,按規製入妃陵即可。」
至於活著時,他不想再聽到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
掌事姑姑心領神會:「謹遵殿下諭令。」
回府路上,馬車裡的蕭明徹始終低垂眼睫。
沉默許久後,他才低聲道:「據說,在我剛出生的頭兩三年,她也曾好生待過我。」
所以讓她在死後能體麵入妃陵,算是回報她曾有過的那點慈柔心腸。
李鳳鳴懂得他的心思,並不多說什麼,隻以指腹輕輕挲摩他修長的指節:「都過去了。」
「對,都過去了。」蕭明徹抬眼,眸底盛滿明亮晴光。
*****
自從齊帝徹底眼盲後,常年纏綿病榻,漸漸體弱多病,最終就哪裡也不能去,什麼也做不了。
雖有最珍貴的藥材替他吊著命,還有妃嬪們日夜在近旁輪流照料,但久病床前連孝子都無,何況妃嬪姬妾。
齊帝不算個太糟糕的皇帝,但對他的大多數妃嬪來說,絕對是個糟糕的丈夫。
他年輕時如何對待這些嬪妃姬妾,如今她們自也如何回報。
皇後對妃嬪們的那些小動作一清二楚,卻始終不聞不問。
倒也不奇怪。
她心中對齊帝的失望與怨懟之深,並不亞於任何一個妃嬪。
至於蕭明徹、福郡王蕭明迅、泰郡王蕭明禮、平成公主,包括小儲君蕭寶珍,這些皇子皇女都因小時沒得過這父皇多少厚待,如今便全都淡淡的。
所有誠心誠意的孝心都給了行宮裡高壽的太皇太後,對還算不錯的嫡母皇後也都敬重。
大家每月按時向齊帝恭敬請安,盡到禮數不讓世人說嘴,便任他在後宮裡自生自滅。
權力被架空,像坐牢般困於病榻寸步難行,在種種看不見扌莫不著的冷漠軟刀子裡長命百歲。
這樣的結果,是齊帝從前親手種下的因。
無論他是瘋狂還是絕望,都隻能受著。
(二)
早前度揚斐讓心腹張璧潛回洛都,將「二皇子李運派刺客暗殺和親公主,並命刺客故意卷入齊皇嗣內鬥,意圖挑起兩國國戰」的證據送交儲君李遙。
年稚歷淺的李遙在後黨傾力支持下,經過一年多的博弈,勉強迫使魏帝將李運降爵為郡王,並圈禁在府,以觀後效。
次年春末,魏國便派了支使團來到齊國雍京,遞交問候國書,例行維係邦交。
那封由魏國帝後共同簽署的問候國書裡,破天荒出現了一句對「錦萍公主李鳳鳴」的關切。
蕭明徹在攝政王之位上歷練了數年,對各國朝局的敏感程度已今非昔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