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如柳絮隨風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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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垂的天穹已經由濃重的墨色褪成了一片柔和的幽藍,漫天繁星一顆一顆隱匿去身形,隻留下七八點星子閃爍著微光。月池擁了擁身上的稻草,這些黃褐色的莖葉即便沐浴了一天日光,可其積蓄的淺薄溫暖也不足以抵禦長夜的消磨,特別是它們還待這個潮濕的廚房中。月池側了側身,借著晨光熹微注視著她十年來的世界。

屋頂已經被炊煙熏得一片漆黑,黯淡的瓦片下是寬闊的灶台,架著一口黑鐵鍋與一疊籠屜。灶台之後是兩架麵條櫃,沉甸甸的鐵鎖墜在鎖眼上,能擋住貓兒、鼠兒和她這個賠錢貨,卻擋不住裡麵食物與醇酒的香氣奔騰而出。

月池闔上眼,裡麵的每一樣食材都經或將經她的雙手處理打造,即便看不見,也能清晰在腦中描繪它們斑斕的色彩,在舌尖模擬它們鮮潤的滋味。她是它們的締造者,卻絕不會是它們光明正大的享用者。就像這家龍鳳店,靠她發展至今,可果子卻被名義上的那個父親李大雄理直氣壯地摘走獨享。他現在隻怕還在那小桃紅處紅綃帳暖,好夢正酣,憑什麼!

即便是在這樣的破曉,即便過去了這麼久,月池仍然恨得柳眉倒立,銀牙緊咬。可她情緒激昂不過一刻,便清醒過來。小不忍則亂大謀,上次失敗的痛楚還在歷歷在目,她已經熬過去了三年,還怕再多等些日子嗎?她坐起身來,凝心靜神在壁上默寫《孟子》,勻稱纖細的手指與熹光一色,正與黃褐的土牆形成鮮明的對比。

梁惠王章句尚未寫完,哥哥阿龍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及近而來,頃刻就到了跟前。月池清晰地聽到了哥哥窸窸窣窣掏鑰匙聲。嘩的一下,被鎖了一夜的木門被撞開,跌碎的晨曦散落在月池的身上。她偏過頭去,青絲委地,腮凝春雪,恍若玉人。

李龍比月池大兩歲,今年剛好十五。不同於月池常年困在方寸灶台,常年在外野的男孩身材高大,膚色較深,一身儒衫又為他添了幾分書卷氣。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月池身邊才剎住腳,一麵扶起月池,一麵從懷裡掏出兩個熱騰騰的包子來,遞給月池:「妹妹,我剛買的肉包子。趕快墊墊肚子吧。」

月池不言不語地起身,隨著她的動作,腳上的腳銬撞擊出清脆的鳴響。她雪白臉頰上難得的一絲柔和頃刻消失殆盡,即便長睫低垂,也擋不住快要溢出來的嫌惡。

李龍臉上的笑意也是一僵,他愧疚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急急在身上扌莫索,最終掏出兩貼膏藥:「妹妹,我給你貼上吧,會好些的。」

「好的了一時,好不了一世。」月池的聲音如漱石擊玉,「隻有當你答應我時,我才能得到解脫。」

又來了,李龍心裡一突,濃眉擰成兩個疙瘩,這個溫和的少年瞬間變得嚴厲起來:「阿鳳!你為什麼,為什麼總是要這樣呢!為兄已說過多次,像你這樣的小女兒,一出門就會拍花子的拐走,然後被賣到那煙花醃臢地去,那時才叫真正生不如死呢。」

「哥哥,我也說過多次,難道我待在這裡就不會了嗎,三年前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呢,哥哥卻似忘記了一般。」月池抬眉,對李龍的苦口婆心漠然置之,「他白日在賭坊賭錢,晚上找粉頭取樂。哥哥,你是覺得他會在賭場永遠時運昌盛呢,還是那個小桃紅和她的姊妹都不圖他的銀錢呢?」

李龍極力勸慰道:「並未到那一步,我尚藏了一些銀兩……」

「隻怕杯水車薪,難敵無邊欲壑。」月池愁緒滿懷,「討債的人若來,家中也隻有這鋪麵與我最值錢了。屆時,還不是一樣淪落風塵。與其任人宰割,不如絕處逢生。」

李龍被她語中的決絕所攝,半晌方回過神來:「你還有我這個兄長可依靠,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哥哥已經聽你之言,與舒芬極力交好,向其求教,我又借來了他新的劄記。你曾說,他必定會榜上有名,舒兄也說了,若我再勤奮刻苦一些,就能趕上他了。」

月池的關注重點卻不在此處,她難得急切道:「快將劄記與我看看。」

李龍嘆了口氣:「我並未帶在身上。」

月池道:「那就麻煩哥哥,有空時借我一閱。」

李龍自然是點頭應允,可當他再打算勸月池時,月池卻沒有再與他就此糾纏的打算,她長睫微動,眼光澄如秋水,目視李龍:「父親貪花好色,嗜賭成性,加上重男輕女,素來視小妹如奴才隸草芥一般。即便有哥哥照拂,我仍覺難以忍受。三年前又出了那一樁事,我鼓起勇氣出逃,誰知不幸事泄,更是淪落到鐵鏈加身,囚於籠中的地步。我們雖非一母所生,可自幼相依為命,感情更勝嫡親兄妹。既然如此,哥哥為什麼非要固執己見,不肯救我逃出生天呢?」

李龍長嘆一聲:「我並非不願救你,而是怕你才出狼窩,又入虎穴!」

月池道:「我三年困於此地,並非一味自怨自艾,而是日日思索日後出路。實話告訴兄長吧,我早已做好打算,若能摘下這勞什子,我便女扮男裝逃到臨近州府,再以錢財試謀一胥吏之職,這般便有權在手,即便他找來了,我也無需忌憚……」

李龍聽到此處,便斷喝道:「荒謬絕倫!你一女兒家,怎麼敢做此妄想?」

月池道:「北魏時有花木蘭,唐時有黃崇嘏,開國之際也出了韓貞女等人物,奇女子聲名猶在,我如何不敢?」

「你!」李龍拂袖而去,月池望著他越來越遠的背影,一口氣淤在月匈中,之化作悠悠的嘆息溢出唇邊,這個哥哥待她雖好,可惜優柔寡斷,又太過固守綱常規矩。看來她另作打算,果然是明智之舉。

李龍氣沖沖地走出內廚,外麵的環境絲毫不受這兄妹二人的情緒所影響。當他走出後宅,來到前店時,就見家中雇來的夥計們都在急急收拾準備,準備迎接賓客。平安正在門前將杆子上的夾板燈取下來,換上彩色的酒望,望上還繡有「酥油泡螺,雪膩香滑。梅龍至味,隻此一家。」的標語。晚上夜燈明亮,白天彩旗迎風飄揚,再加上大門門頂寫有「龍鳳店」三個大字的黑漆木匾,行人想瞧不見也不行了。這三樣都是此時商家通用招徠顧客的手段。而所謂的酥油泡螺,其實是蘇州的名點心,據說是源自西洋的奶酪精製,在蘇杭一帶聲名赫赫,可在梅龍鎮卻隻有龍鳳店一家售賣。

原先鋪麵狹仄,可隨著酥油泡螺廣受歡迎,李家賺得盆滿缽滿,店麵自然也擴大不少。整個店的正間由三棟大屋連接而成,十分闊朗,乃是顧客飲食之地。此地又分為兩層,樓下是平頭百姓的消遣地。十來張八仙桌列得整整齊齊,壽安端著木盆,挨個擦灰。而明安則氣喘籲籲地跑前跑後,將後廚燒開的熱水倒進四個長嘴銅壺之後。

家中四個小廝,隻有豐安一人能在樓上做事,蓋因他最受李龍,月池之父李大雄的器重,故而能在二樓這個專為富豪文人打造的聚會之所露臉賣乖。此地皆是小間雅座,素壁曲屏,左右還有書畫楹聯,清潔雅致。豐安本來正在往薰爐中添香,聽到下麵幾人稀稀拉拉一聲大哥,忙在欄杆處露出頭來,殷切道:「哥兒是要進學去麼,小的早就吩咐外廚備了些早點,哥兒用過再去吧。」

說實話,豐安生得並不醜陋,膚色黝黑,平頭正臉,頭戴桃尖帽,青布直綴,整個人瞧著乾淨整潔,隻是那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過於靈活,這在李龍看來,想起他幫自家那糊塗爹做的事,就是賊眉鼠眼,一臉奸猾。他斥道:「要你在這裡無事獻殷勤,你這溜須拍馬的功夫,在那鴇兒處賣弄便夠了!還不快滾開,獐頭鼠目,形容猥瑣,沒得讓人作嘔!」

語罷,他就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豐安無端吃了一頓排頭,正羞惱間,就見幾個同伴撲哧一聲笑出來,對著他指指點點,口裡嘲笑不斷。壽安將抹布丟進木盆裡樂不可支:「瞧瞧他平時那輕狂樣,今日又挨罵了不是,這啊,就叫拍馬屁拍到馬腿上。」

明安放下銅壺後就接口道:「不知他在哪裡灌下的**藥,還真以為給爹拉皮條拉一個小桃紅後,自己就是主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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