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挖坑(修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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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畢娑收拾好行裝,安排車馬,去佛寺見瑤英。

院中花牆木架爬滿交纏的藤蔓,翠綠的枝蔓間果實累累,葡萄還未成熟,不過顆顆飽滿圓潤,晶瑩透亮。

畢娑抬手摘下兩串葡萄,送進屋中。

瑤英跪坐在長案前,眉頭輕蹙,麵前摞了一大堆經書。

畢娑不禁輕笑:「王讓你看的?」

瑤英點點頭,一笑,推開經書,直起身,示意畢娑落座。

守在屋中角落的謝鵬垂首退了出去。

畢娑坐在氈毯上,目光飛快睃巡一圈,屋中陳設還是原先的樣子,沒有添設羅帷錦帳、寶榻軟衾,隻多了幾口裝滿書冊的大箱子。

文昭公主是一位很能吃苦的公主,不管身處何地都能隨遇而安。

畢娑擔心的正是這個,既有絕世美貌,有小娘子的嫵媚嬌柔之態,有王室公主的明艷灑脫,還有堅韌的風骨,他欣賞這樣的女子,因此也更害怕文昭公主接近羅伽。

他怔怔地出神,瑤英看他一眼,問:「將軍,攝政王不便見我?」

畢娑回過神,咳嗽一聲,道:「攝政王有要務在身,不便見公主,公主有什麼想說的,我可以為公主傳話。」

瑤英沉吟了一下,蘇丹古行蹤詭秘,重要政令都由親兵傳達,她想見對方,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有些話和畢娑說也是一樣的。

「將軍那晚抓住的北戎人都送回北戎了?」

畢娑搖頭:「還沒有,我今晚出發去北戎,親自押送他們。」

瑤英一愣:「將軍要親自押送他們?」

畢娑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說羅伽親筆寫的那份國書的事:「是,我親自送他們回北戎,他們的王子護衛出現在王庭王宮,北戎可汗得給王庭一個交代。」

瑤英沒有多問,道:「我正想和將軍商量這件事,那幾個北戎人可以派上大用場。」

畢娑挑眉。

瑤英迎著他審視的視線,大大方方地道:「我曾受困於北戎營地,聽說了許多北戎王室的隱秘。海都阿陵是瓦罕可汗收養的異族人,瓦罕可汗的幾個兒子和他不和已久,可汗也對他生了忌憚之心,王室內部矛盾重重,將軍如果能好好利用那幾個北戎人,可以加深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之間的隔閡。」

畢娑雙眼微眯,看瑤英的眼神和往常大不一樣:「公主怎麼知道海都阿陵和瓦罕可汗之間已經起了隔閡?」

瑤英輕笑:「此前佛子急需水莽草,將軍親去北戎討要我的嫁妝,瓦罕可汗是不是當場就答應將嫁妝返還,還斥責了海都阿陵?」

畢娑扌莫扌莫下巴,道:「不錯。」

瑤英篤定地道:「若是其他王子奪走我的嫁妝,將軍前去北戎討要,瓦罕可汗不會這麼輕易就答應送回嫁妝。」

畢娑回想當天的情形,點了點頭:「確實,瓦罕可汗對我非常客氣,還當眾叱罵海都阿陵……」

他眼睛一亮,撫掌輕笑。

「瓦罕可汗這是借著我們王庭故意打壓海都阿陵!」

北戎人崇拜強者,野蠻不化,一天之內可汗之位易主的事屢見不鮮,誰更強大,誰就能成為新的可汗,父子兄弟之間也是如此。因此王室內部親情淡薄,每當老可汗死去時,部落就會因為爭權奪位發生劇烈動盪,強大帝國可以在短短幾年間迅速壯大,盪平草原,也可以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一蹶不振。

瓦罕可汗漸漸老去,海都阿陵年輕力壯,又不是他的親侄子,老可汗已經開始防備海都阿陵了。

畢娑興奮了一會兒,眉頭一皺,道:「不過這隻是我們的猜測,也許瓦罕可汗是在迷惑我。」

瑤英頷首,「也許如將軍所想,瓦罕可汗老謀深算,當時隻是在迷惑將軍,但是後來就不一定了,海都阿陵此次出使王庭,證實了我的猜測不假。」

畢娑眯了眯眼睛:「喔?公主為什麼這麼說?」

瑤英一笑:「將軍,假如你是海都阿陵王子,手握重兵,南征北戰,野心勃勃,你會在王庭和北戎訂立盟約之後,一而再再而三為我這樣一個女子挑釁王庭嗎?」

畢娑怔了怔,目光落到瑤英臉上:「公主貌若神女,海都阿陵對公主勢在必得。」

瑤英神情平靜:「是,海都阿陵將我視作他的獵物,不過他是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冷靜的獵人不會為了獵物隻身犯險。」

畢娑看著瑤英,眼神漸漸起了變化,不禁正襟危坐,神情也更加嚴肅。

「公主的意思是?」

瑤英緩緩地道:「我對海都阿陵有幾分了解,他粗中帶細,抱負遠大,絕不是為一個女子不顧大局的人,他這是在迷惑瓦罕可汗和可汗的兒子,讓瓦罕可汗放鬆警惕。」

她敢這麼肯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書中的海都阿陵驍勇善戰,迅速崛起,引來其他王子的妒忌和瓦罕可汗的猜忌。王子們設伏陷害海都阿陵,他中了計,險些慘死在亂刀之下,身邊最信任的親兵死了大半。

傷好以後,海都阿陵隱忍蟄伏,假裝因為受傷瘸了腿而自暴自棄,足足一年多,他都堅持一跛一跛地走路。之後他在一次征戰中掠奪了幾個北漠美人,其中一位婦人有第一美人之稱,妖嬈嫵媚,擅長房中術,他整日和婦人在帳中廝混,沉溺風月,荒廢軍務,部下諫言,他提刀就殺。

瓦罕可汗父子見海都阿陵成了廢人,醉生夢死,眾叛親離,出入都離不得美貌婦人,漸漸放鬆了對他的戒備。

後來,海都阿陵帶兵闖入牙帳,親手殺了瓦罕可汗,屠盡北戎王室,成了新的北戎可汗。

瑤英在北戎營地的時候,北戎王子和海都阿陵之間已經多次明爭暗鬥,她乾脆添了把火,引誘其他王子動手搶奪海都阿陵的戰利品,加劇沖突。之後畢娑帶信找瓦罕可汗討要嫁妝,她又在信中埋了些機關,讓北戎可汗對海都阿陵心生警惕。

現在北戎王室內部必定劍拔弩張。

瑤英輕聲道:「海都阿陵不是為美色所惑之人,他和瓦罕可汗父子肯定爆發了沖突,所以故意出使王庭,夜闖王宮,讓瓦罕可汗以為他是一個為了女子頭腦發昏的蠢材。」

說完,她笑了笑,「這些都隻是我的猜測。正好將軍要去北戎牙帳,將軍可以留心觀察,看看海都阿陵和其他王子是不是已經矛盾重重。」

畢娑心頭震動,愣了半天,點點頭。

「假如一切如公主猜測的那樣,我可以從那幾個部下入手,破壞海都阿陵藏拙的計劃,讓瓦罕可汗對他更加警惕。」

瑤英撫掌低笑,這正是她想和畢娑商量的事:「不管海都阿陵是真的一時沖動才夜闖王宮還是另有打算,將軍都可以趁機生事,如果我猜錯了,將軍可以隨機應變,比如讓瓦罕可汗以為海都阿陵王子和王庭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如此一來,瓦罕可汗即使從未對海都阿陵起過忌憚之心,也要懷疑他了。」

畢娑眼睛猛地瞪大。

文昭公主居然能想出這麼毒辣的計策!

假如北戎王室風平浪靜,他們就離間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

假如北戎王室風雲暗湧,他們就添柴加火,讓那把烈火燒得更旺。

總之,不管海都阿陵為什麼出使王庭,文昭公主都要把海都阿陵拉下水,生生咬下他的一塊肉,徹底攪亂北戎王室!

畢娑的神色太過驚恐,瑤英一臉莫名其妙,解釋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不戰而屈人之兵,乃上策也,我們提醒瓦罕可汗提防海都阿陵,加劇他們之間的矛盾,削弱北戎,讓他們自顧不暇,也是避免戰爭的兵法之一。」

北戎挑撥離間,煽動中原各國開戰,想趁虛而入,巧取豪奪,她隻是以牙還牙罷了。

瑤英說完,直起身,鄭重朝畢娑行禮,道:「我並非王庭人,寄居聖城,本不該插嘴議論此等大事,隻因和貴國一樣麵臨北戎的威脅,所以才大膽說出心中所想,還望將軍不要見怪。將軍隻當我年幼無知,信口胡說罷。」

畢娑手心微微出汗,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扶起瑤英:「公主是王庭貴客,這些話,你知我知,不會有其他人知道。」

瑤英淡淡一笑。

她不在乎畢娑怎麼看她,隻要建議能派上用場就行。

畢娑忽然問:「公主為什麼不直接向王諫言呢?我隻是中軍將軍,所有決策都必須經過王的準許。」

瑤英眨了眨眼睛,眼神亮晶晶的,帶著少女的狡黠俏皮:「不瞞將軍,法師何等高潔人物,對著法師,這等陰謀詭計……我有些說不出口。」

曇摩羅伽就像臨風而立的一朵蓮,清冷高貴,和他討論這些事,他會不會眉頭一皺,把她趕出佛寺?

畢娑呆了一呆,隨即朗聲大笑。

「你把王當成什麼了?他可是王庭君主……」

笑了一會兒,畢娑心頭的憂慮也散去幾分。

羅伽說的不錯,文昭公主對他沒有戀慕之心,隻有純粹的敬仰和感激。

羅伽總是這麼清醒理智,從不為表象所迷惑。

不論他是羅伽,還是另一重身份。

畢娑起身離開,走到長廊時,又猛地轉身,身子探進屋中:「公主,有句話你說錯了。」

瑤英抬起頭:「嗯?」

畢娑認真地道:「海都阿陵南征北戰,野心勃勃,王庭和北戎訂立盟約,他為了奪走公主一而再、再而三挑釁王庭,未必完全是做戲。」

瑤英搖頭失笑。

她天生麗質,從小就是美人胚子,加上又是李家女公子,即使不怎麼拋頭露麵也很快名滿中原,愛慕她的紈絝公子多如過江之鯽。

每當她騎馬出遊,那些世家兒郎爭相打馬追逐,隻為多看她幾眼。

鄭景,薛家五郎,裴家公子,盧家公子,崔家公子……李德的部下,謝家的親兵……

很多人傾慕於她的美貌。

瑤英相信他們的戀慕發自內心,不過那又如何呢?

她生於亂世,成長在世家門閥之間,明白有些東西遠比美色更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那就是權勢。

為了爬上權力的頂峰,男人可以拋卻一切。

這是一個群雄並起、英豪輩出的時代,男人忙於逐鹿爭權,美色對他們來說隻是征戰之餘錦上添花的點綴罷了。

隻要能黃袍加身,天下盡在掌中,何況美人乎?

李德追封唐氏為後,世人感嘆他對糟糠之妻的深情厚意,全然忘了他當初為鞏固勢力毅然拋棄唐氏。

李玄貞和朱綠芸癡纏多年,甘願為朱綠芸而死,卻還是為了太子之位迎娶世家女鄭璧玉。

海都阿陵那樣的人,永遠不會為一個女人停下征伐的腳步。

他的每個舉動都是為了他的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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