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冤家路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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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位於絲綢之路中道,四通八達,溝通四方,往西可到達焉耆、龜茲、疏勒等地,往東通往伊州,穿越八百裡荒蕪的莫賀延磧,就是玉門關,再往東,就是瓜州、沙州了。

眼下,河西之地盡在北戎掌控之中,商路重重阻隔,高昌的貿易也隨之衰落。從前,這裡有沿著綠洲而建的櫛比鱗次的客棧、驛館,有摩肩接踵、來自各個國度的商人,有能歌善舞、胡旋促拍的歌女樂伎。如今,商道上很難看到來往中原西域的駝隊,大多數商隊都是從高昌、伊州等地出發,直接往西行。

天氣漸涼,正是商隊出行的時節。

為避開北戎的耳目,瑤英一行人偽裝成販賣絲綢的商隊,幾輛大車滿滿當當裝滿貨物。這些貨物不僅能用來掩飾身份,到了高昌以後,貨物直接當地售賣,換來的金銀正好用來打點高昌的王公貴族。

老齊跟隨瑤英出行,他流落域外多年,會說幾種胡語,消息靈通。

瑤英一路上向他詢問高昌絲綢織物、珠寶玉石等物的價格,他做過管事,樣樣都懂一點,回答得頭頭是道。

同行的蘇丹古沉默寡言,行蹤詭秘,似乎隻負責警戒,其他的事都由緣覺照管。

瑤英覺得畢娑沒說錯,蘇丹古確實脾氣古怪,幾乎從來不和任何人交談,也從不取下他臉上那張麵具。

近衛不敢打擾他,有什麼事情需要稟報時都是直接告訴緣覺,再由緣覺轉告。

那隻矯健的蒼鷹一直跟著他們,巨大的雙翅時不時從他們頭頂掠過,籠下暗影。

從王庭到高昌,西北高,東南低,他們先穿過一大片高低起伏、道路崎嶇難行的山丘,地勢漸漸平緩,沿著山麓走了幾天,前方出現一望無際的平原,戈壁、沙漠縱橫,大大小小的綠洲如星子般散落其中。

正如王庭侍者所說,才剛剛轉涼沒幾天,很快出現降雪的跡象,狂風肆虐,天氣陰沉,鉛雲籠罩,行走於茫茫荒野之中,耳邊隻有鬼哭狼嚎的淒厲風聲,天地之間一片蕭瑟荒蕪,唯有快到綠洲的時候才能偶爾看到其他駝隊的蹤影。

瑤英慶幸自己事先準備了厚實的皮襖,親兵也都按她的吩咐攜帶了冬衣。他們從中原而來,受不得嚴寒,每天一層層皮襖裹得像粽子一樣。

沒過幾天,氣溫驟降,狂風夾雜著雪粒子撲麵而來,所有人都戴上了防風防雪的麵罩,在風雪中艱難前行。

當一處專為商人提供住宿飯食的客舍出現在茫茫戈壁之中時,眾人忍不住歡呼出聲,拍馬疾行。

瑤英回頭看了一眼,蘇丹古落在隊伍最後麵,一人一騎,身影孤絕。

這一路上他要麼一個人在前方探路,要麼無聲無息跟在隊伍最後麵,同行十幾天,瑤英還沒和他說上話。

風中幾聲清唳,一隻蒼鷹俯沖而下,圍著蘇丹古飛掠盤旋。

蘇丹古抬起胳膊,蒼鷹立刻落到他左臂上。

瑤英眉頭輕蹙,這些天她已經好幾次看到蒼鷹落在蘇丹古手臂上。

客舍建在沙州之中,十分簡陋,不過是幾間土胚房子罷了,好在打掃得很潔淨。客舍店家是個褐發褐眼的胡人,聽到一陣馬蹄踏響,早就殷勤地迎了出來,見瑤英一行人所騎的馬都是良馬,愈發熱情,親自送上熱水熱湯。

店堂燒了火爐,爐膛紅通通的,眾人打發走店家,取下麵罩,圍坐在火爐旁取暖,兩個近衛站在門邊守衛。

瑤英喝了碗熱湯,手腳暖和了些,環顧一圈。

蘇丹古不知道去哪裡了。

除了緣覺以外,其他人都很怕他,隻要他在場,最活潑好動的謝沖也不敢大聲說話。

他可能知道眾人怕他,總是一個人獨處。

瑤英問緣覺:「我這幾天看見一隻蒼鷹,那是佛子的鷹吧?它為什麼會跟著我們?」

緣覺一怔,笑答道:「王在閉關,這隻蒼鷹跟著我們,若攝政王有要事向王稟報,可以由它傳遞訊息。隻要訓練得好,鷹也能當斥候。」

瑤英點點頭,接著問:「鷹是佛子訓養的?」

海都阿陵的阿布就是他少年時親自捕捉養大的,在北戎,十幾歲的少年能夠馴養一隻鷹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他很自負,總說阿布千裡挑一,是神鷹。

緣覺說:「王小的時候幽居佛寺,這隻鷹受傷跌落土崖,正好被王救了,王托人把它送回鷹巢……那些人不僅不送,還差點捏死這隻鷹,王就把它留在身邊照顧,省下吃的餵養它,後來它就成了王的鷹。」

瑤英聽得唏噓不已。

曇摩羅伽出生的那天,聖城出現異象,晚霞漫天。他是上一代王庭君主的遺腹子,一出生就成為新的君主,王庭每一代君主出生都會伴隨著各種傳說,當時正好有人向王庭供奉了傳說中寓意佛陀降世的優曇婆羅花,加上法師的預言,使得他是阿難陀轉世的說法沸沸揚揚。

當時王公貴族把持朝政,不想讓曇摩羅伽受到百姓敬愛,將剛剛出生的他送到佛寺拘禁起來。

他在幽禁中自身難保,居然省下自己的吃食餵養一隻鷹,果然慈悲心腸。

緣覺說起往事,也有些感慨,指指旁邊幾個近衛,笑著道:「我、般若和他們,本來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被賣給貴人當奴隸,侍候貴人的時候不小心犯了錯,貴人大發脾氣,把我們拉到廣場當眾鞭打,要把我們活活打死,是王救了我們,給了我們平民的身份,我們的名字都是王取的!中軍近衛大多是像阿史那將軍那樣出身高貴的貴族子弟,隻有我們這些人來自民間。」

他滿臉笑容,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驕傲和崇拜。

旁邊幾個近衛也咧嘴笑了笑,你一句我一句,眉飛色舞,七嘴八舌說起曇摩羅伽救治百姓的事情。

謝沖、謝鵬幾人能聽懂一些胡語了,聽得津津有味,不停追問。

眾人同行十幾天,漸漸熟悉起來,說起曇摩羅伽,氣氛更為融洽,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瑤英卻聽得心頭猛地一跳。

曇摩羅伽和大臣之間最大的矛盾,就在於他心中沒有貴賤之分,把每個百姓視作他的子民。可是王庭不像中原,這裡沒有儒家教化,沒有根深蒂固的君臣忠誠觀念,貴族可以買賣奴隸,每個大貴族擁有土地和土地上的所有人口,類似於領主,在貴族眼中,百姓是他們的奴隸。

所以當北戎來勢洶洶時,王公貴族最擔心的不是百姓的死活,而是他們能不能保住家族的財富。就像中原紛亂時,有些世家為了家族利益,不惜煽動戰爭,勾結外敵。

十年前,北榮大軍壓境,王公貴族果斷棄城而逃,沒有曇摩羅伽坐鎮,四路大軍絕不會回頭守衛聖城。

這大概也是曇摩羅伽為什麼會纏綿病榻的原因,他不僅要震懾強敵,還得防備朝中宵小。

到最後,熬乾心血,蠟炬成灰。

瑤英出了一會兒神,蒙上麵紗,舀了一碗湯水,拿起幾張烤得瑄軟的麵餅,出了廳堂,目光睃巡一圈,果然在二樓廊道上看到那個挺拔的身影。

這一路上,隻要他們停下休息,蘇丹古一定會在視野廣闊的地方警戒。

他殺人如麻,渾身戾氣,氣勢凶悍,沒人敢靠近,瑤英卻覺得和他同行有種很安心的感覺。

她端著湯碗登上二樓。

轉過拐角的時候,前方忽然一聲尖唳,蒼鷹從高處躍下,猛地朝她撲了過來,巨大的翅膀裹挾著腥風,直直掃向她的臉。

瑤英急忙護著湯碗後退,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往後倒去。

玄色身影閃過,一隻手伸了過來,攬住她的肩膀,幫她穩住身形,隔著厚厚的皮襖,貼上來的手臂堅實有力,懷抱冷冰冰的,不帶一點熱乎氣。

瑤英一手端著湯碗,整個人順勢往後倒在蘇丹古懷裡,回頭看一眼腳下的樓梯,心有餘悸,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要是從二樓摔下去,摔斷了胳膊腿,她還怎麼去高昌?

以為她站穩了,蘇丹古飛快地鬆開手。

瑤英望著腳下的樓梯,還沒回過神,驟然失去依侍,身子順著慣性晃了晃,不禁輕輕地低呼一聲。

蘇丹古整個人頓了一下,胳膊又伸了過來。

瑤英怕跌了湯碗,倒回他懷裡,感覺他身體繃得緊緊的,有些不好意思,轉了個身,麵對著他飛快站好,這次站得穩穩當當的,手裡仍舊端著湯碗。

她捧著碗,抬起頭,朝蘇丹古眨了眨眼睛,濃密長睫一閃一閃,含笑道:「蘇將軍,吃點東西吧?」

蘇丹古收回手臂,麵具下的碧眸掃一眼她手裡的湯。

瑤英一直用袖子護著碗,湯還是滾燙的,熱氣裊裊縈繞,雪白的湯水,浮了些撕碎的麵餅,湯汁浸泡,麵餅潔白晶瑩。

蘇丹古沒有做聲,也沒有要接湯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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