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解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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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太極宮。

已近遲暮,光線昏暗,太監手秉短燭,一一點亮鎏金燈樹上的蠟燭,挪到禦案前,狻猊獸香爐裡噴吐著一陣陣清淡的綠鬱金香。

李德低頭批閱奏章,正看到西蜀孟氏獻上的降表,珠簾輕晃,屏風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陛下!」

太監臉色發白,一頭的汗,飛奔至內室,膝蓋一軟,滑跪至禦案前。

「太子殿下回來了!」

李德一怔,眉頭輕皺,放下降表:「他怎麼提前回來了?」

太監渾身哆嗦,語無倫次地道:「陛下……金吾衛右衛說請您暫避至後堂,太子殿下……殿下……」

李德臉色一沉:「太子怎麼了?」

太監麵無血色,跪伏於地,小心地斟酌用詞,聲音輕顫:「陛下,太子殿下無詔入宮,金吾衛不敢放他進殿,太子殿下是硬闖進來的!」

李德僵住,沉著臉站起身,太監忙上前攙扶他去後堂,被他一把甩開。

太監摔在地上,不敢吱聲,一骨碌又爬起來,踉踉蹌蹌跟上李德。

燭光搖曳,殿門前人影幢幢,一片吵嚷聲,金吾衛手執長刀,守在階前,正在大聲嗬斥著誰,腳步聲紛亂。

李德走出內室,守在門前的金吾衛驚恐萬分,跪地道:「陛下,請您暫避……」

一句話還沒說完,李德已經從他跟前走了過去。

金吾衛心驚肉跳,滿頭冷汗,對視一眼,無奈地跟上前。

李德立在廊前,負手而立。

階下,一道高大的身影逆著人流一步一步踏上月台,一襲玄衣,冷冽如刀,手裡提了把劍。

隻需要一眼,李德就能認出兒子的輪廓。

李玄貞孤身一人前來,雖是冒犯之舉,但又罪不至死,金吾衛知道李德對他的看重,不敢出手傷他,隻能將人重重包圍起來,以防他暴起傷人。

金吾衛苦勸李德:「陛下,太子殿下似有癲狂之狀,請陛下暫避!」

李德目光陰沉。

「拿下他,不要傷人。」

金吾衛得了吩咐,底氣略壯了點,抱拳應是,棄了刀劍,改用長槍,飛撲上前,先試著挑開李玄貞手上的長劍。

李玄貞臉上神情平靜,鳳眸望著人群之後的李德,揮劍斬斷長槍,繼續往前走。

劍光飛舞,他並不傷人,但守勢如銅牆鐵壁,風雨不透,一步步靠近長廊。

金吾衛無奈,做了個手勢,殿前殿後的近衛得令,咬牙沖上前,如潮水般湧向李玄貞,如銀的劍光中,十幾雙蒲扇似的大手同時抓向他的胳膊和雙腿。

李玄貞動彈不得,哐當一聲,長劍落地。

金吾衛大喜,飛快踢開長劍,扭住他的手臂。

李玄貞仍是一臉淡淡的表情,立在階下,凝望長廊中的李德。

「陛下……」中郎將小心翼翼地問,「太子殿下失檢無狀,該怎麼處置?」

李德臉上陰雲密布,轉身進殿:「帶他進來!」

眾人麵麵相覷,一聲不敢言語。

李玄貞神色和平時大不一樣,雙眸滿溢凶狠戾氣,金吾衛忐忑不安,怕出什麼變故,將他的雙手捆縛在背後,又仔細檢查他身上沒有藏其他武器,這才把人送去內殿。

李德站在禦案前,滿麵慍色,揮手示意其他人退出去。

中郎將心中叫苦不迭,抱拳退下。

等腳步聲遠去,李德走到李玄貞跟前,啪的一聲,一巴掌重重地揮向兒子。

他是武人,這一個耳光子絲毫沒有收斂力道,李玄貞被打得整個人翻倒在金磚地上,唇邊溢出血絲。

「你學誰不好?學李仲虔?」

李德聲音冰冷,「朕是皇帝,宮中禁衛森嚴,你一個人就想闖進來殺了朕?朕要是不出去攔住金吾衛,他們可以下手殺了你!你身為一國儲君,當眾拔劍闖宮,傳出去,日後如何服眾!如何震懾大臣!朕可以冊立你,也可以廢了你!」

「你平時的謀略隱忍到哪裡去了?」

李德知道李玄貞想殺自己,但是他沒有想到兒子會如此莽撞,如此沖動!羽翼還未豐滿,居然妄圖單槍匹馬闖宮!

他冷冷地道:「璋奴,你真想殺了朕,就該隱忍蟄伏,召集人馬,收買人心,就算做不到天衣無縫,至少應該讓朕沒有反擊之力,讓朝中大臣不敢多嘴,讓其他皇子抓不住你的把柄!」

「你今日之舉,何其愚蠢!」

李玄貞抬起臉,唇邊血跡猩紅,狀若癲狂:「我確實愚蠢,要是我早點學李仲虔,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李德看著他紅腫的臉,按下怒氣,聲音放輕柔了些:「璋奴,你是阿耶最疼愛的兒子。李仲虔挑撥你我父子,你就這麼中計了?」

李玄貞不為所動,望著李德的目光隻有厭憎。

「你我父子二人何須他人挑撥?」

「李德,我早就該殺了你……早在阿娘死去的時候,我就該動手。」

李德是魏郡大將軍,是終日有虎將在旁簇擁的大軍統領,中原四分五裂,時局不穩,他既沒有把握殺李德,也明白殺了李德之後一定會天下大亂,他無力收拾殘局,隻會讓更多的人流離失所,所以他繼續和李德父慈子孝,他率領魏軍沖鋒陷陣,平定紛亂,輔佐李德建立大魏。

等到天下一統的那天,就是他手刃李德的時候。

他時時刻刻記得唐氏臨終的囑咐,這輩子為復仇而活,他可以等。

可是現在他等不下去了。

他累了,想求一個解脫。

「阿娘讓我殺了你,讓我殺了謝家人,阿娘說什麼,我就聽什麼……我對不起阿娘……」

李玄貞目中淚光閃動。

李德看著兒子,嘆口氣,疲憊地揮揮手。

「今天的事朕會處理好,你先回去冷靜思過。」

李玄貞冷笑:「聖上打算怎麼處理?」

李德揉了揉眉心,「朕會為你遮掩。」

李仲虔桀驁不馴,名聲早就毀了,他痛失胞妹,當眾行刺,朝中大臣並不意外,為他求情的人不在少數。

李玄貞不一樣,他是一國儲君,今天的事情絕不能傳出去!

角落裡的幾個太監瑟瑟發抖,寒意從腳底竄起,爬滿全身。

太子當眾闖宮,和聖上撕破了臉皮,今天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了!

太監總管絕望地閉了閉眼睛,伴君如伴虎啊。

壓抑的沉默中,響起幾聲諷笑,李玄貞唇角勾起:「聖上不必為我費心了,你我二人之間的事,不必再牽扯其他人。」

他可以召集兵馬攻打太極宮,但是時機不成熟,他還沒有和李德抗衡的實力,貿然逼宮,隻會帶累更多無辜。

他不想等了。

李德眉心驟跳:「你做了什麼?」

李玄貞冷笑:「做了我早就該做的事。」

話音剛落,簾外傳來太監驚恐到發顫的尖叫聲:「陛下!韓王世子來了!」

李德一愣,隻見珠簾劇烈搖晃,一個人影踉踉蹌蹌沖進大殿,撲倒在地,渾身發抖,放聲大哭。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麵而來。

李德低頭,韓王世子是他的堂侄,世子的父親隨他南征北戰,因功冊封為韓王。

韓王世子跪伏在他腳下,披頭散發,抖如篩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身上衣袍淩亂,散發出一陣陣惡臭,鮮血順著他的袍袖衣擺滴滴答答淌了一地,金磚地上一條長長的血跡。

李德看著李玄貞:「你做了什麼?」

不等李玄貞開口,韓王世子先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以頭觸地,額頭砰砰砰砰磕得直響。

「陛下!太子瘋了!太子殺了我阿耶!殺了我三叔,殺了我四叔……六個人,六個大活人啊!全都死在太子劍下!府中所有賓客親眼所見!太子一定是瘋了!他手刃親族,連自己的親叔父都下得了殺手!」

「陛下!我阿耶隨陛下征戰,鞍前馬後,忠心耿耿,有功於社稷,本到了頤養天年的年紀,不想竟慘死太子劍下,何其冤枉!」

「太子癲狂暴虐,殘忍狠毒,誅殺叔父,此等凶徒,怎配為儲君?!侄兒身為人子,決不能坐視親父無辜慘死而忍氣吞聲,陛下若不給侄兒和其他李氏族人一個交代,侄兒就算拚了性命也要為家父討一個公道!」

殿中岑寂,無人做聲,唯有韓王世子的大哭聲回盪在內殿每一個角落。

在他斷斷續續的講述中,眾人明白了事情原委。

今天韓王府上大宴,在座的都是李氏宗親,酒酣耳熱之際,李玄貞忽然現身,眾人又驚又喜,正想問他前線戰事,他忽然拔劍而出,一劍殺了韓王。

頓時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王府衛兵立刻拔刀迎了上去,卻不是李玄貞的對手,他一人一劍,從大廳一直殺到內院,親手殺了六個李氏族人,滿身浴血,雙眼赤紅,就像從地底爬出來的惡鬼。

現在王府裡一片哭聲,世子的母親哭暈了三回。

李德蒼老的麵皮微微抽搐了幾下,看著李玄貞,渾身哆嗦,沉默了半晌,忽然一聲悶哼,往後仰倒。

「陛下!」

「聖人!」

太監們一擁而上,攙扶住李德。

李德推開太監,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鮮血,手指直指李玄貞:「孽障!孽障!」

他當眾手刃族親,事情肯定已經傳遍長安,如何收場?

李玄貞狹長的鳳眸微微挑起,掃一眼哭哭啼啼的韓王世子,眸底掠過一陣凶狠的戾氣。

韓王世子目睹六個族親被殺,早就被李玄貞嚇破了膽子,見他在李德麵前也是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頓覺毛骨悚然,轉身就往外爬:「太子要殺人滅口了!」

李玄貞沒有理會他,趁所有人注意力在韓王世子身上,身形突然暴起,躍向禦案,鏘的一聲,抽出禦案之側的寶劍,劍尖直指李德。

眾人大驚失色,慌忙沖上前阻攔。

李玄貞一掌揮開撲上來的太監,劍尖一寸一寸刺入李德的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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