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曲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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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這條小徑,前方便是『流觴曲水』了。傳聞,聖人與儒門三相曾在此飲酒論道,將悟出心得刻入山壁,世代傳唱,於是這裡成了儒門十三盛景之一。」

「有所耳聞。」謝景行想起舊事,神情也溫柔和緩了幾分。

「不過因為微茫山上常年無人,沒有辦法時時維護,流觴曲水已然荒廢了好些年。」風涼夜打開了話匣子,道:「上回宗主出關,見流觴曲水荒廢,唏噓不已,便把錦鯉養在裡頭了。」

「……錦鯉?」謝景行重復了一遍,依舊溫柔端雅,聲音卻驟然低了幾度。

「是啊,宗主說,故人離散,為了不浪費寶地,還是扔兩條魚進去養著,省的山上沒多少活氣兒。」

謝景行看著麵前的流觴曲水,岸邊結了青苔,潺潺靈泉之中,幾隻胖錦鯉正在吐泡泡,斑斕魚尾拍打水麵,活潑的很。樹蔭久未修剪,枝乾橫生,偶有陽光渡過夾縫,在水中映下碎光,刻著燙金『流觴曲水』的石壁處,已有藤蔓攀爬纏繞,把字樣遮蔽了大半。

「白宗主還真是……物盡其用。」他似笑非笑,聲音涼絲絲的。「以流觴曲水豢養錦鯉,宗主此招高妙,在下走遍世間,也是從未聽聞。」

「宗主還偶爾撈兩條打打牙祭。」風涼夜似乎是沒聽出謝景行隱藏極好的不愉,揭起師尊短毫不手軟,他溫溫和和地評價道:「靈氣四溢,肉質肥美,滋味甚是美妙。」

好好一風雅地,你拿它當魚塘?還把靈物煮了吃?

謝景行直用折扇敲手心,心中痛惜,他當年最喜歡的可就是他那一池從西方撈回來的錦鯉。白相卿那小子,難道不怕他泉下有知,從棺材裡爬出來揍他嗎?

他想到這,又是一頓。他當年墜天之時,身死道消,聖人之軀也是被天雷挫骨揚灰了,哪還能留有屍骸?怕是尋遍五洲十三島,也是了無痕跡吧。

若不是神魂從大道之下逃離,沉睡一塊靈玉之中修養,他哪還有重生機會,自然也是管不到自己的身後事的。

「微茫山的錦鯉百年化靈,本就是難得一見的靈物,典籍中記載,戲鯉池中,常有成片金紅碎光,如霞如緞,有靈性者可越龍門,化龍化蛟。」謝景行嘆了口氣,道:「把此等靈物……」他心下不忍,斟酌了一下詞句才道,「烹煮食用,是否太焚琴煮鶴,暴殄天物了些?」

風涼夜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輕咳一聲,低聲道:「師尊之命,不好不從……」

他代宗主管事多年,雖性格溫和,卻從未像今日一般,不知不覺地就生出別樣親切,變得健談又開朗,還不吝於揭師尊的短,如今被溫溫和和地提醒時,甚至有種被長輩責備的羞愧感。

謝景行站在水邊,這裡多年無人看顧,靈植恣意生長,籠出一片翠蔭。他看著裡麵遊弋的胖錦鯉,忽的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蒼涼來。

他到底是個從大道之下逃離的魂魄,隻憑著一顆牽掛生靈之心,吊著一口對天道的不服之氣還了魂。如今的他,哪還是什麼通天徹地的聖人,隻是個孱弱的亡靈罷了。

他很清楚,聖人隕落,敗落是注定的路。

但是,他看著如今的儒宗,卻抑製不住地心有不甘。

風涼夜看著他於水邊佇立的背影,隻覺他負手之姿,如同臨江之仙,說不出的孤傲。

他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風道友,你可知道這流觴曲水真正的用法?」

儒宗敗了,但他的心血還在,若能引領遺留弟子一二,也是大善。

風涼夜搖頭,他聞所未聞。

謝景行伸手從刻著流觴曲水四字的石壁上拂過,字跡深入石崖,一筆一劃,皆是劍鋒刻成,極盡風骨。

他的手修長白皙,指尖如簇雪,輕觸之時,仿佛有流光融入。

「且看好了。」謝景行低眸,眼睫籠下一池陰影,瞳仁幽如寒水,道:「儒門十三盛景名聲在外,是有原因的。」

不知不覺,身邊景致變了模樣。

本來寂靜荒涼的流觴曲水,竟然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伴隨一陣弦樂絲竹聲,竹葉抽長,鮮花綻放,靈泉之中似乎生出霧氣,酒杯晃悠悠地順流而下。

而在曲水兩側席地而坐的,是當年身著儒衫的儒門弟子,吟詠詩篇,愜意風雅。

風涼夜看不清眾人麵貌,卻依稀能辨別出坐在首位的,便是白衣的聖人,其下三席,分別是當年的三相,正坐而論道,七賢、十二名士或是恣意飲酒,或是提筆作畫,賦詩吟詠,更有甚者拔劍而起,趁興劍舞。

而他們的談天論道,卻聲聲入耳,一字一句都精髓至極。

「所求為何?」聖人問道。

「天地義理,造化萬物。」風飄淩沉聲對答。

「儒道為何?」聖人再問。

「生在世外,心有紅塵。」白相卿舉盞,答道。

「紅塵何處?」

「我心在處,便是紅塵。」沈遊之性不馴,從容答曰。

幻境之中的白衣聖人笑了,他道:「我等之道,非佛家講慈悲緣法,渡人渡己,亦非道家出世脫俗,萬物講因果定數,我們讀書人求仙問道,問的是蒼生安穩,是將自身氣運與世間相連,入世救人,九死無悔。」

三相不答,皆聆聽教誨,用心思索。

聖人放下酒盞,長嘆一聲:「待我離去,又有何人替我看顧這茫茫眾生。」

……

風涼夜修行本在瓶頸,甫一聽聞,竟然是如醍醐灌頂,怔怔不語。

他良久嘆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儒門十三景之所以得名,是因為當年成景之時,聖人將道凝為幻境,刻入石碑,供後世弟子領悟。」謝景行的聲音似乎從畫卷之外傳來,縹緲至極。

「恨我生錯時代。」風涼夜七情失守,心搖神動,閉目嘆道,「太晚了、太晚了!若有幸當麵聆聽聖人教誨,我便是當即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風道友切莫執迷,若是以幻為真,會損及七情,傷及肺腑。」謝景行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然後抓住他的衣領,從容寫意地把他從盛景之中提了出來。

風涼夜仰起頭,兩行清淚猝然從眼角滑落。他竟是被幻境影響太深,為聖人的隻言片語所動,心神俱顫。

謝景行道:「初時沉浸其中是正常的。」然後他抬手一扶,支撐住快要跌倒的風涼夜身體,溫柔妥帖。

風涼夜隻覺全身被抽盡了力氣,骨頭酸軟,但是一雙眼睛卻像是被點燃了一般,有股明亮的精神氣。

「我似有所得。」他目光灼灼道。

「那便算你天賦靈秀。」謝景行笑道:「第一次以景入道,往往會被景所迷,三四次後,才能調整心態,參悟其中道理。」

風涼夜雖然師從渡劫老祖,潛心修煉,根骨本身不錯,卻隻顧守宗門,一直處於迷茫困頓之中。若非他性情溫潤寬厚,早就在自我質疑之中墮入魔道了。

而謝景行令他見了昔日盛況,感受到了儒門之道的奧妙深邃,也使他心境陡然一變。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風涼夜扶著額頭,神色還有些恍惚,道:「我本以為我對微茫山已經熟悉至極,卻不知這景致之中還有這等乾坤。」他起了些許疑問:「不知謝道友為何對我儒門如此熟悉?」

謝景行早知他會如此問,卻見他氣息淩亂,溫和一笑,道:「先不忙著問這個,坐下調息,整理心緒,靜下心來我再說與你聽。」

風涼夜猶豫了一下,他的確感覺氣息湧動,境界鬆動,好像快要入了元嬰大圓滿,但是在他人麵前調息是修行者大忌,即使麵前的人修為看上去不過築基,造不成什麼威脅。

謝景行微微一笑,退後數步,以示無惡意,他道:「大可不必在意我,在這微茫山上,怎麼會有人傷的到你呢。」

要知道,微茫山上可是有那個人在。

他話音剛落,微茫山上驟然彌漫起沉重的壓力,晨鍾震顫,響徹山間。風卷樹搖,水波粼粼,錦鯉惶惶沉底,驚起寒鴉一片。

這股熟悉的氣息,讓人忘卻了時光的流逝。

「是宗主出關了?」風涼夜詫異:「明明時間是三日後,為何宗主此時出關……」

而他話還未說完,下一刻,白衣修士便坐在了長滿藤蔓的石碑之上,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時出現在那裡的。

他拎著一壺酒,醉眼朦朧,漆黑的發隨意披散在肩頭,白衣半新不舊,足踏木屐,露出赤|裸勻亭的足踝,一身落拓瀟灑。

儒宗現任宗主,當年赫赫有名的儒門三相之一,白相卿。

「今日倒是頗為熱鬧,這微茫山也是許久沒有正兒八經的客人了。」白衣的宗主聲音醇厚動聽,帶著些懶散的意味。

不過轉瞬之間,他已然飄然行至流觴曲水間,懶洋洋地席地而坐,手裡拎著一壺酒倒入酒盞,杯盞輕觸唇邊,道:「是何方小輩在此?與我儒門有何淵源?」

「師尊——」風涼夜想要起身,白相卿甩袖一拂,勁風襲來,把他按了回去。

「坐下,穩住你的心性,你沖擊大圓滿始終差了一口氣,現在可是千載難逢的契機,要是抓住了,擇日沖擊境界定然大有收獲。」白相卿不緊不慢道:「為師在此給你護法,還能出什麼差錯?」

「是,師尊。」風涼夜恭敬道。

謝景行大致可以猜出白相卿為何出關。

修為到了白相卿那個地步,微茫山上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初自己上山走了問天階,並不足以令他另眼相待,隻不過分出一兩分神識看顧徒弟罷了。

他啟動流觴曲水,動用「畫中盛景」之術,觸動風涼夜心境時,才是徹底驚動了他。儒宗注重師門情誼,一脈相承的護犢子,白相卿為此出關不足為奇。

白相卿看向麵前的青衣公子的側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天性不爭,性情如水,是個世外仙人的心性,俗世甚少有讓他掛懷的事務。但是不管,不代表他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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