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魔有染(1 / 2)
謝景行是真的氣的有些狠了。
他本以為殷無極贈他以鳳歌, 不過是為規勸他仙門大比之行危險, 要他罷手, 退出戰局,是出自於善念。
而這橫掃千軍的魔氣如滄浪般湧現時, 他一瞬間清醒了。
殷無極,是要否了在場所有人的「道」!
謝景行的驟然接近,卻令方才氣定神閒的玄衣男人一亂,呼吸淩亂了幾分。
魔道帝尊也不解釋, 隻是淡淡道:「隨你怎麼想。」
謝景行低垂鳳目,似乎要望進他的眼底:「我已故數百年時,你仍要追到我的遺作跟前, 以魔氣壓我一頭, 否定我的道。你, 當真如此看不上我,即使我死, 也不肯讓我安穩?」
殷無極短促地笑了一聲,沒有回答。但他唇角的弧度卻微微上揚,卻帶著些譏諷。
他哪裡還是方才那個瀟灑疏狂的道人?分明是睥睨天下, 手握權柄的君王。
謝景行深吸一口氣,是氣的。他握著他腕子的手緊了緊,道:「好, 也罷, 你我道不同這件事, 我早就知道了, 不用你一再提醒。」
他話音方落,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漆黑的眸如寒潭深水,透著深不見底的孤寒。
冰冷的徹骨。
他直起身,脊背挺直如鬆柏,冰雪一樣疏淡的氣息向他靠近一瞬,卻又剎那遠離,留下他袖擺殘餘的冷香。
披著道門弟子外皮的魔道帝尊垂衣而坐,也不解釋,隻是看著他的背影淡淡道:「你要拆穿我的身份嗎?」
謝景行卻道:「我還沒有蠢到那個份上。」然後從袖中掏出一柄竹笛,頭也不回地吩咐,語氣冷硬:「把消音結界解了。」
他細細嗅了嗅指尖的香氣,喉結一滾,眸色沉沉如墨。
「好。」玄衣的帝尊低笑。
而旗亭題壁上的那行墨跡,猶如遊龍一般,圍繞在聖人金光四溢的筆墨邊盤旋,如蒼龍擺尾,魔氣與靈氣此消彼長,繼而魔氣赫然壓了他一頭。其他宗師的墨跡,哪裡能摻和進一聖一尊的角鬥,都成了黯淡無光的陪襯。
殷無極當年留下筆墨時,卻將一縷「魔道」刻在其中。
聖人的「道」可啟迪修士,悟之可提高境界,而魔尊的「魔道」,卻是引出道心之中的瑕疵,加以放大,若是戰勝自然可更上一層樓,但更多的人會因此沉淪,不見天日。
那是危險至極的東西。
殷無極曾是他的弟子,以文入道,他會,殷無極也會!
他還非要他承認,他用的更好。
化名無涯子的魔道帝尊坐在桌前,隻是一勾手指,便能操縱在場之人的七情六欲,讓他們為之瘋癲,隻要一抬手腕,便可毀了他們至今的苦修,否了他們畢生所求的道。
隻要他心念一動,就能讓儒道經歷上百年的青黃不接,卻絲毫不用暴露自己的存在,甚至,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裡,隻認為是自己修為不夠,道心不堅,無法抵禦魔道的引誘罷了。
何等算計!何等恐怖!
謝景行略微掃過,便見到在場的儒道五家上宗門弟子,皆是汗濕重衣。
修為弱、心境不穩的修士盯著那一行詩,渾身抖如篩糠,更嚴重些的驚厥昏迷,不省人事。更多的是咬著牙,默念本門心法,意圖對抗這魔氣的蠱惑,卻又渾身巨震,大汗淋漓。
殷無極本尊就坐在這兒,指縫稍微漏出點魔氣,就能把在場的小輩碾成齏粉,現在還沒死沒廢,下手已經很有數了。
但他為什麼不下殺手?謝景行心思一閃,隻覺得他目的成謎,卻顧不得思索了,執起竹笛,便吹響了第一個音。
一曲鳳歌,悠揚低徊。
笛聲如同清泉,足以滌盪神魂。
心以當竹實,炯然無外求。
血以當醴泉,豈徒比清流。
……
鳳聲悠悠,自天銜瑞圖,飛下十二樓。
被魔尊所影響的宗門弟子們,心神為之一清,原本搖搖欲墜的道心被人扶住,魔氣也仿佛被清冽的笛聲隔絕在外,原本猙獰扭曲的麵容也漸漸平靜下來。
而這如鳳吟的曲調,卻直上雲霄。
如聆神樂,如在仙都,彩鳳飛舞,百鳥低徊。
一洗蒼生憂!
他們撿回些許神誌,仰頭看去。
卻見一白衣青年執笛而奏,緩緩向旗亭題壁走來。他的衣擺淩風,在浩盪魔氣之中巍然不倒,與一地倒伏的弟子之中,格外的神質高華。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他的身影,如臨江之仙,是漆黑魔道侵略之下唯一的光明,是萬古長夜的悠悠燭照,是崎嶇前路唯一的先行者。
是那個被無涯子稱作鳳鳥的謝景行,是他,救了他們一命麼?
謝景行奏起樂曲時,卻感覺到那鋪天蓋地的魔氣在悄然退卻,仿佛是幕後操控之人刻意為之。他頓覺愕然,心裡卻浮起了隱約的猜測。
他捏著竹笛的手一緊,回頭一望,那坐在漆黑陰影之中的大魔,指尖慢條斯理地敲擊著桌麵,從容,優雅,而唇角卻微微勾起。
這逆徒,分明是要替他掃平前路。
他百般算計,費盡周折,布出這一驚天動地的危局,高高拿起,卻又輕輕放下。卻是要把這個「挽救儒道」的人情,送到他的手裡。
而那藏於幕後的大魔,卻微啟唇瓣,帶著笑對他說了什麼。
那聲音很縹緲,卻又猶在耳側。他道:「昔日白璧無瑕的聖人謝衍,如今也算是與魔有染了。」
謝景行這次是真的被他氣笑了。
他如此算計,卻是要告訴他:你與我已經是一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