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芻狗(1 / 2)
天道不仁, 以萬物為芻狗, 即使境界修為高如聖人, 又何嘗例外了?
凡人修仙,即使成為此界佼佼者, 成為一代大能, 在生殺予奪的天道麵前, 自是渺小如蜉蝣。
可他偏偏不願做這蜉蝣!
一死一生。
一次墜天, 五百年流離。
門派支離, 道統零落, 榮光不再,那又如何?
縱然世事無常, 又何曾摧折他的傲骨?
這隻會讓那個隱忍多年為天道驅使, 又困守在仙門魁首之位上長達數千年的男人,剝去他恭順的假麵,撕開他溫順的皮相,顯出他骨子裡的高傲與不屈。
「這一劍,我竟是認不出來了。」此乃鬥法, 大能對賭之下,無人可插手。了空大師端詳一番, 由衷道:「聖人中正平和,尋常並不顯露如此驕人劍氣,能讓聖人出山海劍的對手也寥寥無幾, 可這一劍——」
「這一劍, 勢如摧山破海, 千軍橫掃,不可擋也。」葉輕舟的目光,落在了正麵接這一劍的宋瀾身上,心中復雜。
他的師兄雖狼子野心,可兩人過往情誼也做不得假,要他此時舍了師兄,心中有愧;若違背本心站在他那一邊,大節有虧。
葉輕舟抱著劍,伸出手壓住自己微顫的佩劍,想道:聖人這一劍,乃是師兄所願,不可阻攔,攔之無用。
劍意化形,向著宋瀾所在之處搜橫掃,而他執起拂塵橫在身前,豎起冰一樣的防禦,他以前所未有的謹慎應對這一劍。
靈力所結出的冰霜從他腳下延伸,幾乎覆蓋整個雲夢城,往日寬敞的長街,殘破的樓宇,城牆的殘骸皆被凍入厚厚的玄冰之中,修為稍稍低一些的無法扛住這陣壓力,紛紛被壓倒在地,若不是有白相卿及時支起結界,讓他們稍作喘息,甚至都會被這劇烈的震動壓成飛灰。
可是以極致的冰壁,就能擋住這如白虹貫日般浩盪的劍意了嗎?
謝景行的衣擺在幾乎撕裂一樣的勁風中殘破,飄起的黑發正獵獵狂舞,明明是君子一樣的溫潤淡雅,此時黑眸冷厲,眉頭緊鎖,卻是顯出非同一般的殺意——是的,殺意。
他從來脾氣不好,後來也是不得不戴上假麵,為人處世處處周到,讓與之交遊的人都贊一句好,可那並不是真正的謝衍。
他殺死了真正的自己太久了。
原先,他還能說服自己,這是為了天下大義。他的確也兢兢業業,數千年來保護仙門存續,維護天下穩定,可所有的謊言,在天道入魔那一刻,皆數崩裂。
這絕世而璀璨的一劍,不單單是給宋瀾的,更是告訴那高天之上窺視的天道。
你利用,忌憚,厭惡又覬覦萬分的那個人。
算計你,欺騙你,留下無數後手與你永遠抹不去的影響的那個人。
他回來了!
兩名渡劫以上的大能鬥法,這座歷史悠久的仙門大城,此時又怎能存在?
天色陰翳,有黑雲壓城,風雲異變。雲夢城先是被冰川覆蓋,猶如雪國,天氣驟寒。宋瀾之守勢,幾乎堅不可摧,而聖人的劍意,卻是至厲至銳,如馬踏冰河,千軍橫掃,浩盪而來。
謝景行壓抑的著實太久了。
他心中有憤怒,有執念,有過痛苦,有過無奈。道統零落,他縱然平靜地接受了,他生氣嗎?生氣的。弟子門人流散,他難過嗎?難過的。
他恨自己始終是凡人,他無法算無遺策,無法求得兩全。
他在與天道斡旋中精疲力盡,他隻能放任自己入魔的逆徒痛苦不已,他隻能把無盡的壓力與痛楚壓在三相的身上。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前世修為高深,幾可通天徹地,那又如何?他縱然再活一次,此時在天道麵前,與朝夕而死的蜉蝣又有何分別。
意難平,意難平啊——
生而為人,便總是有這般無力,這般不堪。
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皆有諸般滋味。
若是這天道就是如此,他憑什麼不去當那個撼樹蚍蜉?總有一日,他要去捅破這天,撼動這地,讓這天道規則皆敬他,畏他。
劍勢未滅,直直撞上那堅硬的玄冰,而宋瀾竟是倒退兩步,伸向前方的手也有些不穩。而他的眼裡,竟是映出了那冰上如龜裂一樣的紋路。
冰壁要裂了,隻要一裂,餘威定會打到他的身上。
他的臉色頓時一白,竟是想起曾經的數次挑戰,他跪在謝衍腳下時的場景。那些屈辱,那些羞恥,他還得強自擠出一個笑,拜謝聖人「賜教。」
這猶如心魔,刺在他最痛楚的地方。
即使他境界跌成這樣,聖人謝衍也是不可戰勝的嗎?宋瀾不敢相信,即使是這樣硬碰硬的鬥法,他都能輸謝衍一籌,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謝衍給他帶來了太多陰影了。宋瀾隻要心神一亂,自然會出現漏洞,而謝景行怎麼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再度揚起山海劍,這一次舉過頭頂,赫然劈下,猶如當年他劈開九淵時,那般霸道,那般天下無敵!
謝景行在烈風之中抬起漆黑如琉璃的眼眸,微微揚起一個笑來。
「宋東明,你挑戰我?」謝景行鋒利的,帶著殺氣的眼眸,此時因為靈力驅使到極致而發亮,顯得極為剔透。他譏誚地笑了笑,神情說不出的桀驁風流。
「就憑你?」
*
「陛下,聖人回歸,正與宋瀾鬥法,仙門大亂!」探子來報時,正值雲夢城被冰封。魔門大軍正在城外集結,隱藏在軍師陸機的陣法之中,儼然是在等待最佳的時機。
「聖人回歸?」魔修皆是議論紛紛,顯然有些心有餘悸。
「聖人?哪個聖人?」一個分神期魔修把錘子砸在地麵,甕聲甕氣地道:「這世上哪還有人擋得住咱們陛下?」
「廢話,這世上還有哪個聖人?」他身旁的黑衣魔修神色鬱鬱,道:「可那位,不早就……」
雲夢城外的結界大陣已經殘缺不全。知道仙門最核心的戰力皆在雲夢城中,魔修哪裡還耐得住?無奈站在最前方的山崖上的,是魔君殷無極。
魔君站在山崖上,俯瞰著遠處已經千裡冰封的雲夢城。身著黑金色勁裝,束輕甲,佩劍懸於月要側,儼然是一身披掛,隨時準備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