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第132章(1 / 2)
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溫柔安寧的香氛,被褥柔軟舒適,飄飄然的好似置身於雲堆中,蔡昭覺得周身疼痛,仿佛剛剛被人暴打了一頓。呃,貌似她的確剛被人打了一頓。
黑衣人的身形隱沒在濃霧掩蓋的黑暗中,隻有一雙雙殘忍嗜血的眼睛和寒光閃閃的兵刃在夜幕中幽幽發亮。最後她都不記得自己激戰了多久,倒是一頭跳下激越的瀑布時聽到遠遠又有大隊人馬殺來,遊觀月尖叫的活像一隻被踩住尾巴的麻腳鴨。
昏昏沉沉中,有隻清涼的大手按在她滾燙的額頭上,低低說了句『還沒退燒』,隨後她就被灌了一堆古怪的湯藥,直將她苦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當屋內的光線由明轉暗之時,她終於醒了過來。
慕清晏身著一襲寬大的寶藍錦袍坐在她床邊,手中又端著一碗令人心驚肉跳的湯藥。他神色不善的凝視著女孩,長眉緊鎖,眉宇間的陰翳之氣濃的化不開,見到女孩醒來,二話不說將人拎起來灌藥。
蔡昭被苦的淚眼汪汪,她靠在大大的隱囊上,喘氣道:「蜜餞呢,我要蜜餞。」
慕清晏板著臉:「沒有蜜餞,忍忍吧。」
蔡昭縮成小小的一團,像剛斷奶的小獸一般嗚嗚耍賴,「當初你裝醜八怪時,每次喝藥我都給你準備蜜餞的,要甜的就有甜的,要酸的就有酸的,現在世易時移了,你就翻臉不認人,嗚嗚嗚……」
「就該讓你苦上一苦,免得好了瘡疤忘了痛!」慕清晏嘴上氣話照說,人還是去拿了個鑲紫玉的紫銅小罐過來。
酸甜甘美的滋味在舌尖融開,蔡昭這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坐起時還察覺到丹元溫熱,經絡舒暢,除了一皮囊青青紫紫的外傷,昨夜的內力虛乏已然恢復的差不多了。
蔡昭扌莫著自己強勁有力的脈搏又驚又喜,「沒想到我現在昏迷時也能自行療愈內傷了!」話剛落尾,她腦門上就挨了一個爆栗。
俊美清雅的男子麵罩寒霜,目中隱隱透著惱怒。
蔡昭捂著腦門立刻慫了,漂亮的眉眼軟軟垂下,一臉低順可愛:「我昏迷之時定是你給我運功療傷的吧,我心中很是感激……」
「隻是感激?」慕清晏眉眼斜飛。
「不不,我也很惦記你呢。」女孩連忙從領口內拉出一條細細長長的金鏈,「你看,這條鏈子我一直掛在脖子上,就好像你在我身邊一樣。」
慕清晏似乎略有動容,緩下了語氣,「我以為你把它丟了,之前是你特地贖回來的麼?」
慕清晏陰惻惻的笑了,「真的?是你贖回來的,不是宋鬱之贖回來的麼?」
「?」蔡昭笑容僵住。
慕清晏長臂一展,大手一把扣住小姑娘,像石磨一樣來回碾壓她。
蔡昭知道自己被揭穿了,賠笑討饒:「對不住,我不是有意攬功的,隻是……嗨,我把金鏈子還給你,我親自給你掛上好不好。」
慕清晏冷哼一聲,坐在那裡由著女孩將細長的金鏈繞在自己脖頸上,又從袖中滾出那枚小小的金哨,蔡昭十分乖覺,殷勤的接過來掛在金鏈末端。
「對了,宋鬱之和樊興家去哪兒了?捉回來的黑衣人說你們似乎約好了外頭匯合。」慕清晏隨口道。
蔡昭大眼骨碌一轉:「你捉到黑衣人了麼?那可太好了。三師兄和五師兄在哪兒我也不知道啊,我們隻說了分頭突圍……」
慕清晏說變臉就變臉,豁然站起:「你我生死與共這麼多次,你居然還信不過我!好,好得很!來人啊,立刻派人沿著隱秀澗出來的各條小路搜捕,找出宋鬱之與樊興家!」
「唉,別別別!」蔡昭連忙拉住他的長袍,「我不是信不過你,你一直看我三師兄不順眼,我是怕你捏死他!慕教主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了嘛!」
慕清晏緩緩轉回頭:「……你叫我什麼?」
「慕,慕教主。」
慕清晏勃然大怒,向著屋外厲聲發令:「來人啊,把獵犬漫山遍野的撒出去,找到宋鬱之,跟那群黑衣人一樣,格殺勿論!」
「你怎麼又發瘋了,好好說話行不行啊!」不許去,不許去!蔡昭牢牢抱住他的月要,用力一拽將人撲倒在巨大的軟塌上,然後整個人壓到他身上。
慕清晏順勢躺下,指著女孩滿是紅印子的腦門,「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
蔡昭將頭埋進他月匈口,悶聲道,「……阿晏哥哥。」
「你倒是能屈能伸。」
「我娘說了——撒嬌嘛,不寒磣的。」女孩愈發嬌聲嬌氣,一麵挨挨蹭蹭,一麵湊到他耳邊吐氣,「阿晏哥哥,你別生我的氣了,你想做什麼,我都依你啊。」
慕清晏伸展雙臂,將人牢牢抱在懷中,手掌不自覺的輕輕摩挲,薄軟的絹麻寢衣下是女孩凝脂般的溫熱肌膚,又嫩又軟,頃刻間他忽然明白了『軟玉溫香』這四字之意,兼她叫喚的纏綿婉轉,他一時氣息不穩。
蔡昭看身下的高大青年逐漸麵色潮紅,呼吸一聲比一聲粗重,她正要再肉麻幾句逗逗他,忽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拎起來嚴嚴實實的裹進被子。慕清晏悶聲不響的扯下掛帷帳的錦繩,橫七豎八的連人帶絨被紮成一團。
「你給我老實待著!」慕清晏月匈膛劇烈起伏,白皙的皮膚宛如塗了一層胭脂,從耳後一直紅到修長的脖頸,蔓延至微微扯開衣襟的平整月匈膛。
「你不許再對我動手動腳!」他指著女孩的鼻子義正辭嚴。
被捆成圓胖粽子的蔡昭:……
「總之,你我未成禮前,不得逾矩。」慕清晏調整好呼吸,一臉正氣淩然,滿身道德文章,隻差插香三炷,就能放進殿堂供起來了。
蔡昭翻個白眼:「趕緊把我鬆開,我餓了。」
看著慕清晏給自己『鬆綁』,她忍不住道:「你這人真是病的不輕,我不愛理你時你總來勾勾搭搭,我真想跟你好的時候你又退避三舍。你這算什麼,欲迎還拒?」——想想也不對,欲迎還拒的最終目的還是『迎』,這貨卻是真的『拒』了。
慕清晏猶自板著冷臉:「把衣裳披好,下來用飯。」
他推門出去,片刻之後親自端了個托盤回來。
蔡昭氣憤憤的坐到桌旁,打開當中一個青瓷大蓋碗,熟悉的香氣傳來,正是她喜歡的雞湯餛飩。
「……其實這次回到落英穀,我覺得鎮上的餛飩都不如你做的好吃。」她吭哧吭哧的吞著餛飩,也不知是吃熱的還是心頭發熱,全身暖洋洋的。
慕清晏嘆息道:「你要是像惦記餛飩的一樣惦記我就好了。」
蔡昭吃著吃著,發現麵前成套的瓷盤瓷盞俱是色澤清雅款式簡明,她再打量房內布置,同樣是質樸風雅,全不似極樂宮中的豪奢氣派。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好奇起來。
「這裡是不思齋。」慕清晏給她舀了碗山藥肉骨粥,「父親帶著我在這裡住了十年。十年後,父親過世,我就搬去了極樂宮旁的芳華一瞬,打算跟聶喆較較勁。」
蔡昭歪著脖子邊吃邊看,「令尊品味挺好,我姑姑一定喜歡。」
慕清晏舀粥的手一停,「你不喜歡?」
蔡昭臉上紅紅的,小小聲道:「其實我喜歡熱鬧些的屋子,到處都堆著好吃的好玩的。一開窗子,庭院裡長滿了葡萄柿子還有大黃梨。」
慕清晏沒有言語,隻是黑亮的眼中仿佛要溢出笑來。
「唉,我姑姑總嫌我屋裡東西擺的太多。」女孩拄著瓷勺一臉憂鬱。
慕清晏盡量不動聲色,「……東西多些挺好的,顯得喜氣洋洋。」
「最好再養一隻乖乖的小貓咪,會打呼嚕也行。」蔡昭越說越起勁。
慕清晏遲疑:「狗不好麼。養條大大的狗,會看家會打獵的。」
「嗯,不是不行,不過太大了我怎麼抱著睡啊。」
「我說你怎麼擔心貓咪打呼嚕呢。」慕清晏忍不住輕笑,想象圓滾滾的小姑娘抱著一隻同樣圓滾滾的貓咪呼呼熟睡的樣子,「你之前養的貓現在多大了?」
「我沒養過貓呀。」
「嗯?」慕清晏夾著棗泥糕停在半空。
蔡昭輕聲道:「貓有毛的——我姑姑後來很容易咳嗽,我們宅子附近連柳樹都不種的,就怕飄進柳絮。」
「……」慕清晏把棗泥糕放進她碗裡,「家父自幼孤寂,於是從小養了條狗。那狗又忠心又聽話,誰知後來被人毒死了。為怕父親觸景傷情,不思齋什麼都不養的。」
兩人一起嘆息沉默。
「你吃飽了麼?」慕清晏忽道,「吃飽了就跟我出來,我帶你去見見我爹。」
蔡昭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啥?!」
慕清晏提起一支筷子敲她額頭,笑罵道:「不思齋後頭那座山峰就是慕氏歷代先祖的埋骨之地,撿日不如撞日,我此刻帶你去祭拜父親,也讓父親見見你。」提起過世的父親,他顯得異常溫柔真誠。
「哦。」蔡昭有些猶豫。
慕清晏神色不善:「我都見過你爹娘了,怎麼,你不想見我爹?」
「沒有沒有!」蔡昭連忙擺手,「其實我特別景仰令尊,聽其為人行事就知道是個大大的好人,簡直出淤泥而不染啊!」
「……」慕清晏眯眼:「你說誰是淤泥?」
蔡昭:……
「待會兒見了我爹你少說話,我怕他氣活過來。」
慕清晏早有準備,從珠羔絨兜帽大氅到厚實的皮靴一應俱全,蔡昭走在初雪覆蓋的瀚海山區也不甚覺得寒冷,就是走動時裹好的外傷還隱隱作痛。
慕清晏伸出一臂攬著她走,一徑的數落,「你說說你,跟著宋鬱之能有什麼好,不是被一路追殺,就是墜落懸崖瀑布。你跟著我時,無論雪嶺還是血沼,何時讓你吃過苦頭……」
「雪嶺和血沼是沒吃多少苦頭,那溯川之畔呢?」蔡昭吐槽,「要不是歸隱的石大俠出手相救,我倆就都被塌下來的土石洪水埋了!」
她越想越氣,「還是我姑姑說的對,別人都靠不住,隻有靠自己!」
這時空中傳來陣陣熟悉的清嘯,兩道金色的影子劃過傍晚的天際,繞著山峰翻飛回旋,身形甚是優美雄勁。
蔡昭仰頭看著,笑道:「它們身上的傷都好了罷,怪想它們的。」
慕清晏側目一瞥,「你待我好些,我就借你騎它們。」
蔡昭似乎想到了什麼,偷偷抿嘴一笑,「不說這個了,說說你救我的事吧。你什麼時候知道我們出事的?」
慕清晏垂下長睫:「其實你們一到隱秀澗我就知道了,不過顧忌著靜遠師太和令尊,我隻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為何裝作不知。」
「不然該如何,帶上雞鴨魚肉另美酒數壇上門拜訪——『師太,蔡穀主,別來無恙,相逢不如偶遇,不如大家小酌一番』?」
「好吧。」蔡昭有些泄氣,「那你知道我們為何去懸空庵麼?」
慕清晏,「宋鬱之與樊興家也在,還能是為何,是不是找到了紫玉金葵?」
蔡昭好生氣惱,「找是找到了,三師兄的舊傷也痊愈了。本想當場將紫玉金葵毀去的,誰知那群黑衣人堪堪趕到,又搶走了——我猜那幕後之人定然一直監視著落英穀,循著我們的蹤跡跟來的。」
慕清晏道:「無妨,待那幕後真凶扌莫進血沼,發現夜蘭都被毀了,就知道搶走紫玉金葵也是白忙一場。」
說起這個,蔡昭垮下了小臉,「昨夜千鈞一發之際,五師兄告訴,我們在血沼那夜他偷拿了一根夜蘭分枝。就在要告訴我是誰指使時,他替我挨了黑衣人一掌,昏死過去了。」
「他拿了夜蘭分枝?這下倒是真麻煩了。」慕清晏眉頭一皺,「不過你也別太擔憂了,十幾年前聶恆城修煉《紫微心經》第三重天時手上也有紫玉金葵,還不是功敗垂成。聶恆城都練不成,那個幕後真凶也未必能成。」
「說到這個……」蔡昭駐足,「你我分開這段日子中,你有沒有查到什麼?當初慕正揚究竟是怎麼騙聶恆城練這門邪功的?」
慕清晏沉吟片刻,「此事說來話長。」他抬手向前一指,「先進去罷。」
蔡昭一回頭,肅穆冰冷之氣撲麵而來。
十餘根巨大的灰白色石梁筆直的樹在前方,正中那根上頭血色淋漓的寫了碩大的『禁塚』二字,下方再是十六個小字——『祖祭之地,埋骨之界,無令禁入,違之必死』。
踏過石梁大門,蔡昭仿佛被一股陰森粗獷的原始氣息包圍,周圍是無數棵巨大的黑色樹木,樹根壯實,枝乾扭曲,粗大的樹皮疙瘩猶如半睜半閉的巨目,每個都有孩童頭顱那麼大,盤旋交錯的粗壯樹枝遮天蔽日,將整片墳塚渲染成濃重的黑色。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壯闊墳塋碑林映入眼簾。
雪白的石碑,濃黑的巨樹,加上鮮紅如血的碑文,還有一座座形狀詭異尖銳凜峭的山峰怪石,竟是森然如鬼境。
慕清晏停下了腳步,聲音乾澀,「到了。」
蔡昭微奇——在一座座恢弘華麗的古老墓塚映襯下,慕正明的墓地顯得既小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