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第十五:第二夜·傀儡笑(1 / 2)
卷湧的塵煙層層疊疊地加深,顫動的老牆撲下簌簌的碎屑,空氣裡間或閃過幾星燙眼的光亮:那是煉炁劇烈地激盪時,流風裡飽脹溢出的靈子。
紅雲仙人嗆出了淤積在喉口的腥血,低低地笑了起來:
「難得……難得……」
「原來是把『繡花』玩得爐火純青的時家後人……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班門弄斧了,不虧不虧!」
「沒想到我這種山野草莽,也能對上偃師大宗的匠人!」
雲雀睜圓了眼睛,小聲問薄燐:「他在說什麼?」
薄燐傷腦筋地一甩持刀的左手手腕:「他在誇你出身官窯,栽在你手上不虧,大概還有壓箱底的招兒沒使出來,——總之你斷了他吃飯的兩條手,徹底把他惹毛了。」
偃師不同於方師,雲秦的偃師被嚴格地分為「官窯」和「民窯」,官窯便指吃官家飯的偃師。偃師行內常有「天下高手,八分官窯」的說法,「出身官窯」本來就是一個極大的贊譽。雲秦官窯有三大偃師宗門,天機變時·時家、地機五陳·陳家、人機靈危·危家,由評定發放清嘉孔方銅錢的「千機城」所統禦。
雲雀倒沒什麼被誇獎的高興,她對官窯民窯沒什麼概念,無論是名門大宗還是民間匠人,在拔刀動手的場合裡眾生平等,誰更厲害誰就是爹。
她心下在意的是「時家」二字:
原來我也有家人嗎?
他們會不會找我?他們會不會想我?他們會不會……
在等我回家?
「雲雀。」
薄燐稍稍偏過臉來,淺金色的瞳仁裡悠悠地浮著血紅色的夕陽:
「不情之請。你站到鶴阿爹旁邊去,不然我刀容易亂。」
「你不應該讓那個小偃師走開的……」明亮的電弧從紅雲仙人身周一閃而逝,他緩緩地起身,猝然踏開一圈成圓的氣浪,「我之前看走眼了,她可能真的能跟我殺到天亮。」
薄燐輕輕地笑了一下:「哥膽兒小,你人太陰,我才不冒這個險。」
「……啊,」紅雲仙人懂了,「尊夫人——?」
薄燐沉默了一下,殘雪垂枝在薄燐腕上甩了個利落的刀花,又被他的凜冽修長的指骨猝然握住:
「我夫人姓明。」
紅雲仙人臉上浮上一線困惑:「那你在生什麼氣?」
薄燐縱聲大笑起來,眉眼間倒沒什麼笑意:
「看你不爽而已,哥砍人又不挑日子。」
錚——
鋒利的弦音纖細地劃拉過耳,聞戰被蟄得渾身一凜,踏著匪徒的背脊悚然上望。
鶴阿爹的毛羽炸成了個球:「傀儡戲?」
「……」雲雀睜大了眼睛,「『十殿閻羅』居然真的能做出來?」
薄燐壓低了鋒利的眉宇,抬手一橫殘雪垂枝的刀身。他持刀握筷都是左手,右手握住了刀鐔的下端,似乎在一點點地推開不存在的刀鞘。
他與紅雲仙人之間出現了一道裂口,血紅色的長痕靜靜地橫陳在透明的空氣裡,接著流溢出駭人的鮮血來——血淋淋的傷口被一雙手豁然撐開,一個人形從這裂口中緩緩地爬了出來。
來人像是戲台上的威風凜凜的將軍,背上插著四麵單龍戲珠的靠旗,頭上豎著兩條上挑下垂的紅色長穗,身上是靠領緊袖的大緞甲衣,麵上繪著濃墨重彩的臉譜。
——傀儡·十殿閻羅·秦廣王。
傀儡戲、皮影戲、剪紙戲並稱雲秦三大偃師絕技,但其實都沒落得差不多了——清嘉帝下「匠戶令」的時候,這三派的匠人寧死不從,結果招來了「清嘉三屠」,這行的大師基本上都死光了。所以官窯的偃師,基本上都是「機關派」;這三派剩下的後人流竄在民間,就算成了民窯的偃師,也不敢張揚自己祖上傳下的手藝——像是張家伶蕪伶滿姐弟,都沒想過靠皮影戲吃飯,老老實實地開客棧糊口。
但傀儡戲本來就是偃師的基礎本事,所有偃師被師父領進門後都肯定做過機關小人:但這門手藝難度極高,十有**的偃師都是淺嘗輒止,知道大概是什麼就行了,沒人會在這方麵真的下功夫。傳聞裡傀儡戲的最高境界便是「十殿閻羅」,如果十個機關傀儡聚齊,便不輸於百萬雄師——據說官家也找了好一陣十殿閻羅的圖紙,但是都燒毀在了清嘉三屠的烽火狼煙裡了。
——這紅雲仙人,原來是傀儡戲派的後人?
「……偃師是最講究出身的。若不是生在時、陳、危三家,一輩子都隻能是打雜的手藝人。出身民窯的偃師,一輩子再如何努力,在千機城也隻能評上五錢罷了。」
紅雲仙人麵色慘白得像一張紙,眼神卻奕奕燃燒了起來:
「但我偏不平……」
「但我偏不信……」
「……但我偏要爭一爭,我跟高高在上的官窯九錢,究竟有什麼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