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2 / 2)
俞姝默然,心緒復雜,卻看到俞厲的刀尖慢慢地顫抖了起來。
他手下用了力,青筋自手背暴了起來,可刀尖卻始終未動分毫。
下一息,他猛然大吼了一聲。
刀尖沒有割斷衛澤言的脖頸,反而被他甩去了竹林。
隻聽一陣響動,方才好在風中沙沙作響的竹林,頃刻倒了大半。
俞厲在響動中,耳中轟鳴。
如果衛澤言是為了王座,為了權利,為了欲/望,他該殺他,毫不猶豫地殺他!
可衛澤言沒有,他從沒有動一分奪權之心,若有此心,以他的計謀早就可以殺了他這個武夫,自己成為萬眾矚目的虞城王!
他沒有,仿佛就如他所言。
他隻是為了他,隻是想把他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他
俞厲思緒徹底地混亂起來,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
俞姝連忙上前扶他,見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俞姝看著哥哥的樣子,幾乎能感受得到他心中如絞的痛。
哥哥是為情義而活的人,如今卻要在情義之中做一個決斷。
他矛盾到了極點,他轉身向外而去,跌跌撞撞地不住向外走。
衛澤言閉起了眼睛,也不知是慶幸還是怎樣,看著倒下的竹林,和林子裡俞厲閃著寒光的刀,疲累地笑了笑。
王後孟爾鳳一屍兩命,不可能沒有波瀾。
孟氏一族幾乎全都到了,要問明白這火到底是怎麼起的,孟爾鳳又為什麼在火場之中,甚至有人問俞姝為什麼也在當場——
是不是孟爾鳳母子沒了,她的兒子就有了機會?
當時那人問出這話,便被俞厲一眼瞪住。
「你再說一遍?!」
沒人敢再說。
可孟爾鳳突然身死,孟氏一族要一個交代。
他們在軍中不乏人手,不多時便曉得了衛澤言被看管起來之事。
孟爾鳳的父親親自來問俞厲。
「是不是衛澤言害了爾鳳?王不殺了他為爾鳳和孩子報仇?王要包庇他嗎?!」
衛澤言和孟氏之間早有積怨。
衛澤言想要離間俞厲和孟氏,孟氏也早就想除了衛澤言這個絆腳石。
現如今孟爾鳳身死,孟氏和衛澤言終於走到了矛盾最深的一步。
而就在這時,孟以謀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還帶來了兩個衛氏的族人。
三人身上都沾了血,竟在途中遭遇了刺客,險些沒能回來。
不必什麼證據,俞厲便猜到了刺殺他們的人。
都是衛澤言所為吧
孟以謀聽聞妹妹身死,整個人定在了當場。
而衛氏的人卻在確認了衛澤言的身份之後,告訴俞厲。
「虞城王,此人確實不是我們衛氏的族人,亦不姓衛,他隻是衛氏曾經收留的一個孤兒 」
衛澤言不是這麼說的,他告訴俞厲是衛家哪一枝哪一房,說因為父母早逝被人欺淩,甚至到了無法科舉的地步,這才離開了衛家。
俞厲閉起了眼睛。
衛家現在告訴他,衛澤言根本就不是衛家的人。
他和衛澤言的相識,原來都始於謊言。
晚間,風大了起來。
衛澤言被看管在自己的院子裡。
他收拾了出來幾盒常用的香,挑揀半晌,最後挑出來一盒點燃了起來。
那香有日光曬在身上的味道,是他這麼多年,最喜歡的香。
外麵東風與北風交疊。
衛澤言在這日□□息的香裡,驀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沒有誰是無父無母的,他隻是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罷了,但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無法養育他的人。
因為他的母親是個青樓的娼/妓,生下他本就是個意外。
生母養不了他,見他讀書識字異於常人,便偷偷把自己身上的銀子都給了他,告訴他逃走,逃離這不見天光的地方。
可他能逃到哪裡去?
生母給他指了一條路,讓他去隔壁縣裡的衛氏。
那衛氏雖居於縣中,卻是詩書世家,出過多少朝臣,是最能讓人讀書的地方。
他起初還不肯,可生母卻哭著趕了他。
「你不走,要在陰溝裡當一輩子老鼠嗎?!」
青樓是什麼樣,這裡有多骯髒,沒有人比生於斯長於斯的衛澤言更明白了。
而他想要光明,甚至想讀書科舉,他隻能去衛家。
生母冒著被打死的風險把他送走了。
「快去吧!以後不要再回來!就當你我母子從不相識!」
衛澤言在一個雨夜裡走了,跑斷了腿一樣地,在青樓人的追趕中,瘋狂跑去了那詩書衛家。
他被雨所淋,到衛家門口的時候,已是渾渾噩噩,幾乎昏倒。
衛家把他救了,問他姓甚名誰,他隻道全都忘了。
衛家留了他許久,見無人來領,便收留了他,又見他竟然是個讀書種子,便讓他和衛家子弟一起進學。
他求知若渴,衛氏族學的先生們也不吝賜教。
他那時候才徹底明白生母的苦心。
若說青樓是陰溝,這裡便是日光能照的到的神殿。
他改姓了衛,衛家也幫他做了個能科舉的出身。
沒人知道他是娼/妓之子,而他也能走上仕途。
哪怕考不上功名,能給衛家出身的朝臣做個幕僚也是好的!
他總是感念衛家給了他光和希望!
他感念衛家,可科舉的路越發難走,衛家的朝臣在朝廷裡得罪了京中的高官,全家都被針對。甚至連子弟參加縣試府試,都難能出頭。
反而考中的名額都被酒囊飯袋之徒占去。
他縣試順利通過,取得了一個不錯的名次,所有人都說府試必然能過。
可他落榜了,和衛家其他子弟一樣,全都名落孫山。
不是他們沒學問,是那知府巴結上峰,有意為之。
又一年府試,衛氏舉業子弟皆淒惶,沒有人知道他們寒窗這麼久,到底能不能考上,他們已經在思量另謀出路。
泱泱詩書大族,竟被逼隻能另謀出路。
衛澤言不願就此退敗,就此放棄,暗中尋了人,一把火燒到了知府別院。
彼時,那知府正在府中宴請賓客,這一把火燒下來,竟死傷幾十人。
那知府自然是死了,連同家小親友,沒幾個康健活著。
全府皆驚,衛澤言則告訴衛家的子弟們。
「今次都放心吧,咱們可以憑本事考試了。」
隻是紙到底包不住火,此事鬧得極大,衛家暗中提前察覺了什麼,直接將他捉了起來。
「是不是你放火?!」
衛澤言不否認。
「那知府死了,上麵重新派新知府,難道不是咱們的機會?我都是為了咱們衛氏好!」
衛家的人都被他的理所當然嚇到了。
他們告訴他,「死的不隻有知府一人,還有上下幾十口人!」
衛澤言覺得那沒什麼稀奇,也不明白衛家反應如此大做什麼。
可衛家人怕了他,連和他一起寒窗苦讀的同窗們,看他的眼神也都充滿了懼意和嫌棄。
衛家在這時,不知怎麼發現了他的真實出身。
他們立刻將他逐出門去。
「你本就不是我們衛氏的人,以你的出身,更不該走上科舉之路。我們不會告發你,你就此脫離衛家,就此離去,再不要同我們往來!快走!」
他們把他趕走了。
而那時,他生母渾身染病,離了世。
官府很快查到了他有問題,四處緝拿。
他好像又回到了青樓裡的陰暗日子,光鮮不再,每天躲躲藏藏地逃命,像極了陰溝裡的老鼠,再沒有了希望。
直到那年,他險些被官兵抓住之時,遇到了一個人。
那人揮刀趕走了官兵,將他從刀尖下救了出來。
那天日光很盛,俞厲站在光中,沖他爽朗一笑。
「讀書人,不好生讀書做學問,在這亂世裡亂竄什麼?不要命了?」
說完,他把自己手裡的刀,扔給了他。
「給你留件防身之器吧!好好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明晚9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