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母之死(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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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飲入胃, 遊溢精氣,上輸於脾, 脾氣散精, 上歸於肺,成營衛二氣。繼之灌溉五髒, 濡養全身。身中生蛇,水穀流失,後是血脈, 後是髒器。燥勝則乾,故蛇人諸澀枯涸,乾勁皴竭, 皆出於燥;爾後表肌生鱗, 以存精於內。外燥之痹多兼風熱之邪,其治當滋陰救液, 清燥生津, 養血祛風。其治亦當常穴居於濕冷蔭蔽處,可存精祛燥, 利於冬乾夏燥, 留存精微;逢春秋相交, 陰雨漸盛, 可常外出而行。行此營衛之道,氣血上於表, 而走空竅, 可數十載真精不散。」1

為了方便照料, 故巴瑞瑛與萍月住在同一間屋中。偶有一日五鼓回來,但見桌上置著紙。萍月略略一看,不知何意,便叫醒巴瑞瑛。

巴瑞瑛拿在手中,頓時明白了大半:「蛇人皮膚皴裂,氣血日漸虧空,所以早早夭亡。倘或可以留存精微……」蛇人精血虧空遠勝過尋常燥症,如何補足如此數量津血,她倒一時有些犯難。及至天明,蛇人大多入睡,忽地聽見寨門外有響動,兩人立在窗邊往外一看,隻見四牙連同馬氓,正將一個接一個過月要高的大陶罐推進寨子。不過數個時辰,三四百隻陶罐已在寨中擠滿。

她當即明白過來,托馬氓回自己寨中取了諸多藥材過來。巴瑞瑛仍有些不放心,將諸多藥材給巴獻玉清點。他看了幾眼,眼都不抬道的又說了幾樣,「水牛角,雞血藤,烏梢蛇,全蠍,地龍,羌活。」

「蛇人邪熱重,故需水牛角瀉火解毒;病久而成頑疾,入血夾淤,故以雞血藤散淤,烏梢蛇、全蠍、地龍以通絡。而蛇人頭麵皴裂為重,故以羌活上行……」巴瑞瑛略有些汗顏,「這些差一樣,便謬之千裡,是我愚笨疏忽了。」

缺漏少補,及至入夜便都集齊了,以麻布縫作巴掌大的布包,塞入稱好的藥材,蒸煮過後,置入罐中,再以滾水盪開,涼水灌入。及至入睡時,蛇人整個沒入罐中,至日落後從罐中出來,周身結痂便已消退大半,隻剩下些許淡鱗,若不細看,倒看不出。

如此反復多次,蛇人罐中湯藥又在分量上又進行些許增補,不過半月,便已完備。

黔地夏日長,每天日頭上來,吊腳樓中的屋子被曬得又悶又熱,悶在罐子裡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某日,三牙與馬氓等眾人皆已睡下之後,天亮前來,在寨中靜悄悄地挖土、運泥,再將伐好的圓木與運進寨中,以泥地與吊腳樓底為天地嵌入木、石,再一級一級夯實。日升日落之間,寨中便已矮下去半人高的空隙,而樓底穴洞也漸漸有了形狀。及至天黑,三牙與馬氓不聲不響地離去,待眾人推開門來,霎時都愣住了。

彼時,巴獻玉已在屋中呼呼大睡,仿佛不知道夜郎寨在一日之中已改換了模樣。

巴瑞瑛自然知曉是誰所為,倒沒有戳破,立即招呼眾人:若是怕熱,便將自己的蛇人罐搬入穴洞。

話音一落,眾人一哄二三,三三兩兩將罐子悉數搬入穴屋。

除卻萍月與巴瑞瑛,眾人都以為這些法子乃是巴瑞瑛想出的,並不知道不論蛇人罐還是穴洞,皆都是巴獻玉一手所出。大抵連他自己也知道,倘或知道是他,整個寨子都未必肯承情。

·

及至秋分,萍月肚子已漸漸凸顯,稍稍站久了都會有些吃力。

有一日,巴瑞瑛見她高興,找著由頭說,「要不要去見見你姐姐?我初學光明軀時,技藝不精,令她……不過倒也令她好歹活到今日。她偷盜神仙骨逃出去之前,曾與我有約,說尋到你後,便在思州錢莊給我留信,我便不聲不響地來尋你們,不叫那孽障察覺你們二人的所在。但過後三個月,我始終沒等到她消息,直至你那日暈倒,寨中又無女子。那孽障應大師要求,叫我來此處看看你怎麼了。我一見到你,便知你是萍月,也才知道了雲碧為何始終沒有給我置信。」

萍月眼中盈淚,微張了張嘴,似乎想問她好不好。

巴瑞瑛便接著說道,「自打她兩度逃出雲台山,便已將爺頭苗與洞崽苗得罪了個乾淨。且不說雲台山蠱陣遍布,若是叫任何一族人見到,都是要受五虐之刑的。後來我得了隼鳥,輾轉打聽到,她在羈縻思州鎮上給一戶暫住此地的江湖人看護宅子,我便去尋到她,告知她你一切安好,有了這孽障的孩子,想將這孩子留下來。也如實告知她,你不知為何不願見她。她聽說你好,便安心下來,隻是疑心自己做錯了事。」

萍月忍著淚,猛地搖搖頭。

巴瑞瑛又問道,「我疑心你再往後不便長久行走,生產之前,要避開外頭的人去看她一眼,倒也有些難了,如今卻也正好。你是想要她喬裝改扮,悄悄地進寨子來看你,不叫人察覺地離開,還是要悄悄地、趁夜去瞧她一眼?」

萍月正給摔暈的魚去鱗,聽到這話,動作忽地就停了下來。

巴瑞瑛道,「也是,若是讓她見到你如此模樣,又怎會真的放心。」

萍月沒有說話,抬刀狠狠剁下,撇去魚頭。

彼時巴獻玉一手拎著一隻大花毛的野雞,走到門口聽了一陣,又不動聲色地轉頭離去。

·

如此又過了半月有餘,某日晨間,萍月忽然聽到床頭有響動,一睜眼,但見馬氓與巴獻玉正蹲在床頭一動不動地瞧著她。

在她尖叫出聲之前,巴獻玉一把將她嘴給捂住,很真摯地小聲問道,「想不想去見你姐姐?」

她猛地搖頭。

他偏著頭想了會兒,將她橫抱起來,大步走到庭院之中。

馬氓早趕在他之前,揭開了庭中那個石蓋,露出裡頭黑洞洞地穴道。

等進了穴道,不見日光之後,巴獻玉方才放她到地上,道,「挖了好長時間呢——」

不及說完,臉上立即挨了個耳刮子。

他倒不覺地痛,盯著她瞧了一陣,輕輕嘆了口氣,拾起她脖子上的木哨,輕輕一吹。

片刻之後,獒牙沖進穴道,將她扛在肩頭就跑。

巴獻玉在後頭快步跟上,漫不經心地說道,「光是走也要半個多時辰,不過再沒有更短的路了。」

獒牙任由她掙紮了一陣,隻是怕摔著她,故而一開始走得小心翼翼。等她消停之後,便越走越快,不過一刻鍾,便已走到穴道盡頭。

穴道盡頭有一扇小小的窗,窗藏在月洞門、假山與文竹背後,透過一道一道的小空隙,可以看清一座庭院,庭院中有圍廊圍著一塘鯉池,廊上掛著鳥籠,一方天地囊括了水淙與鳥啾,別有一番野趣。

庭院之中,有個女子在灑掃。起初背對著月洞門,正將落到廊上的落葉掃入水中,又以網兜將漂浮在水上的枯葉打撈起來,總之做起事來力求省事,卻又做的井然有序、分毫不錯。

做完這一切,她又去到前廳,沒一陣子,便拿著一簍子東西回來,側對著月洞門脫掉鞋襪,坐在廊上,將赤足沒入水中,被池水驚得哎喲一個激靈,接著又歡喜起來,拿腳揚水,潑得魚兒滿池塘遁逃時,她又抓起一把魚食撒入水中,引得魚兒既怕她、又不得不聚到她身旁覓食,真是好不調皮。

等水玩夠了,魚餵飽了,她才拿出簍中的針線,細細的織起來。大紅的軟緞,花裡胡哨的彩絲,也不知她在繡什麼。萍月看在眼裡,視野迷蒙,擦拭幾次,卻越哭越厲害。

及至那庭中女子不經意間望了望池中倒影,忽地皺了皺眉頭,放下繡品,左思右想,便又自竹簍中拾起一張麵紗,臨著水,分外細致地蒙在麵上,獨獨露出一雙眼睛。眼瞼略略有些鬆弛,對著月洞門那雙眼睛,是渾濁的。

是雲碧。

至此,萍月再也不忍看下去,掉轉頭狂跑。

穴道地麵不平坦,害她險些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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