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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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興三十九年,帝崩。

大雪覆城,舉國悲慟。

夜半時分,從宮門承安門南去,長長禦廊上掛滿隨亂雪飛舞的喪幡,路邊燃盡的燈火映襯下,恍如黃泉路。

再往西去穿過兩條空無一人的長街,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座黑燈瞎火的宅子,看那牌匾上,赫然是奉興唯一一位異姓王的府邸——景王府。

落滿雪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一個身著黑色朝服的人衣衫曳地,緩步踏雪而來。

這麼大的雪他也未撐傘,肩頭已經落了一堆雪,手中捧著一個檀木小案,上麵放了一杯盈滿酒的玉樽,因太過嚴寒,邊緣已經結了一層薄薄晶霜。

已是夜半,府門大開,景王府外麵看著威武莊嚴,但是走進去便能瞧到枯草滿地,十分落魄,比那京城中聲名遠播的鬼宅好不了多少。

天幕大雪紛紛落下,宋冼走過前庭,穿過一條抄手遊廊,這才到了景王爺的住處。

景王爺歲晏的院子裡不大,不知多長時間無人打擾,滿是枯草,隻有長廊上放著幾盞麵捏的小花燈,當中放了燈油,正幽幽燒著。

宋冼麵無表情,手中酒樽半滴未灑出,步子穩穩地踏進去,剛剛走進院落,一旁的房門倏地開了。

宋冼循聲望去,歲晏正好從房中走出來。

傳聞中不學無術的紈絝公子歲晏饒是被幽禁一年,依然艷麗不可方物。

他一身繡著海棠花的紫袍曳地,華美極了,眉目如畫地站在長廊之下,精美得如同一幅畫卷。

兩人已經十年未見,而歲晏恍惚依然是那少年模樣,穆如清風,衣帶翩然。

歲晏一雙桃花眼微微眯起,好像沒看到其他人,自顧自地磨蹭到長廊旁的長椅上,懶洋洋地斜躺在上麵,眸光瀲灩看著腳邊一個小花燈,看起來心情甚好。

宋冼走上前,將手中檀木小案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淡淡道:「忘歸,許久不見了。」

歲晏似乎愣了一下,眯著眼睛瞧著麵前的人,末了笑了笑,道:「許久不見了,你是哪位來著?」

宋冼:「……」

「宋冼,從前和王爺在宮中一起是三皇子侍讀,」宋冼淡淡道,「王爺還真是好大的忘性,不過也是,我和殿下被發配蒼臨寺七年時間,在朝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景王爺自然是不會記掛吾等小人物的。」

宋冼?

歲晏眨了眨眼睛,還是沒想起來這人是誰,但是聽著他說話字句間都透露出一股子怨懟來,景王爺連忙道:「哦哦哦,記得記得,宋冼嘛,記著呢。宋大人日理萬機,怎麼有時間來我這兒?」

宋冼沒有拆穿他,眸子冷淡地掃了一眼他腳邊的花燈和大紅大紫的衣擺,不贊同道:「現在是國喪,你這般招搖,怕是不妥。」

國喪期間,無論文武官員還是百姓走卒,二十七日內定要服素縞,禁一切作樂尋歡。

歲晏奇道:「今兒不是花燈節嗎,哪裡不妥?哦對,國喪,皇帝駕崩了?」

宋冼眉頭皺緊。

「我在這鬼地方待了一年多了,除了每日送飯的管家,根本見不著人影,這等大事竟然也沒人告知我一聲。」歲晏站起身,隨手將身上的紫袍解開脫下,露出裡麵一件單薄的素衫。

細瞧之下,竟然是一件精致的孝服。

宋冼眉頭一皺:「你早知道皇帝會駕崩?」

這麼大的雪,歲晏穿著單衣很快便被凍得瑟瑟發抖,他卻笑了:「那倒不是,我隻是時時刻刻盼著他死而已,這麼多年了,這身孝服終於派上用場——所以說宋大人,您這麼晚來我這裡到底有何貴乾,來傳新皇旨意嗎?」

宋冼有些詫異:「你為何知曉?」

歲晏任由雪落在身上,淡淡道:「這有什麼難猜的,而且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那酒樽中,盛得便是『汙名』吧?」

「汙名」是宮中秘藥,往往都是賜予給皇室蒙羞或大奸大惡之人的毒藥,酒下肚,留給王室的汙名也消泯於世,見血封喉,絕活不過一個時辰。

宋冼深吸一口氣道:「先帝臨終遺言,便是讓殿下賜王爺一杯酒。」

在王室中,賜酒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

歲晏眸子動了動。

他瞥著那盞精致的酒盞,心道:「我為端執肅辛苦籌謀這麼多年,最後竟然死在了他手裡?這也太操蛋了。」

歲晏這些年明裡暗裡為端執肅平反做了不少事,但是卻根本無人知曉,朝堂上下,就連老皇帝也始終以為他是為了自己才會這般機關算盡。

「不行,」歲晏心想,「我做了這麼多,不能藏著掖著,那我死了都不能瞑目啊。」

歲晏就抱著「死也不能讓所有人安生」的打算,眸子彎了起來,他一側身,青絲如瀑披肩而落,唇角含笑,輕聲道:「宋大人啊,你什麼先帝就算死了,也這般忌憚我嗎?」

宋冼眼中劃過一絲厭惡,顯然是對歲晏的遭人恨之處熟讀並背誦了的,張口便是:「你明裡不問朝事奢侈驕縱,但是暗地裡卻籠絡朝廷官員結黨營私,在朝三年裡,若有賢良忠臣和你政見相左,往往逃不過身死的慘狀,而那每日參你的折子幾乎堆成山,可見民憤眾怨。」

歲晏眸子彎彎,怎麼看怎麼是一副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若是讓外人來看,絲毫瞧不出他是乾出這等喪心病狂之事的人。

這人相貌生的真好,但是心卻也是真狠。

歲晏笑了:「連你這等剛回京的人都能看穿的事情,皇帝定然也是知曉的,但是你可知道,為什麼我做了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卻隻是將我幽禁起來嗎?」

宋冼不說話。

歲晏也不覺得自己在唱獨角戲,自顧自道:「他不殺我也不放我,怕我又疼我,卻在臨死之前讓端執肅賜我一杯汙名,難道是想讓我給他殉葬嗎?」

他說著,自己都覺得可笑,悶笑出聲。

「但是我是他的什麼啊,他又要讓我以什麼名義為他殉葬?」歲晏胡思亂想,「難道我的皇伯父竟然也對我有那種齷齪心思嗎?」

也?

宋冼眉頭一皺,不太明白他這個「也」是什麼意思,但是此時也不容他多想,直接道:「為什麼?」

歲晏語這才收起方才的不著調,不驚人死不休地淡淡道:「因為備受寵愛的二皇子和五皇子,皆是敗於我手啊。」

宋冼一驚:「什麼?」

「二皇子和五皇子在七年前那場宮宴上設計害得皇太子身死,並借此嫁禍給三殿下,因此端執肅一脈盡受株連,或淩遲或流放,就連殿下也被關押在蒼臨寺七年不得回京,冤有頭債有主,我隻是將他們所做的事情還了回去,他們也算不得冤枉,你說對嗎?宋大人。」

宋冼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冷漠的臉上滿是震驚。

歲晏輕輕笑了,柔聲道:「宋大人啊,端執肅和我自小相識,又為什麼連最後一麵都不來見我,你可知,又是為什麼?」

宋冼現在聽他說話,都感覺渾身發麻,一時間完全無法將麵前宛如惡鬼的人和他印象中那個言笑晏晏的雍容少年聯係在一起。

歲晏聲音更輕更柔:「自然是因為新皇以為,當年三皇子一係全都受了牽連,而我什麼事都沒有——甚至還在他去蒼臨寺那一日被先皇封了當朝第一位異姓王爺——是因為我背叛了他才逃過一劫。」

宋冼眼前一黑,喃喃道:「你真的……這樣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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