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間失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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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我嗎,奧斯卡?」我頭也不回地回答說:「這不是我所知道的。」他接著用同樣的聲音,沒有加重語氣,有問:「你愛我嗎?奧斯卡?」我沒好氣地回答說:「真遺憾,絲毫也不!」這時,他第三次糾纏我,「奧斯卡,你愛我嗎?」我轉過身去,耶穌看到了我的臉,「我恨你,小子,恨你和你的全部沒有用的東西。」

奇怪的是,我的嗬斥反倒使他說起話來更得意洋洋了。他活像一個國民小學的女教師,伸出食指,給我一個任務:「你是奧斯卡,是岩石,在這塊岩石上,我要建起我的教堂。繼承我吧!」

——君特·格拉斯《鐵皮鼓》

*

哪怕一開始不知道這個故事是小野寺螢寫的,在看完後大庭葉藏也知道了。他不止知道了這是小野寺螢寫的,還知道了她寫這篇小說的目的。

大庭葉藏至今無法對愛做一個完全、準確的定義,但是他如今已能明白,小野寺螢這麼做,便是在撒嬌,是在愛他。

大庭葉藏還不懂一個人是不會對一個她不愛以及不愛她的人撒這種嬌的,但是他已能明白,小野寺螢就是在對他撒嬌,而且,小野寺螢隻會在他麵前這麼做。

因為隻有一個心愛的人,而且也看不懂他人的愛情,所以他不懂這是人的本性之一,甚至在他身上也有這一本性的痕跡。

如果小野寺螢不百分之百地確定他愛她,不會因為任何原因不愛她,那麼她就不會給他看這麼一篇狀若仇恨恐嚇的文章,也不會那麼確信他一定會讀到它;如果小野寺螢不百分之百地愛他,對他的愛超過對其他人或物,甚至超過某些與己身密切相關的概念,那麼她就不會放任自己寫下這麼一篇赤·裸·裸表現了她的心情的文章,以至於在其中甚至無法找到絲毫矜持,比自薦枕席的清姬還要更無所顧忌。

大庭葉藏看完一遍,認出了人,帶著嶄新的心情開始從頭看起。

他不知道自己也是一樣的。如果他不愛她,他就不會冒著失去她的愛的危險和她分手;如果他沒有確信自己被她所愛,他也不會在認出《清姬》是小野寺螢寫給他看的故事後還能一遍又一遍地閱讀……他早就把報紙扔掉躲出去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看到了。

這是被愛的底氣,甚至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但卻又不僅僅是如此。

隻是被愛是不夠的,如果你不愛的話。

有一個那些善良的、溫柔的、體貼的人永遠也不會宣之於口的真相:有人愛我,我沒有義務要為此做什麼。

在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中,這位了解人性的作家曾約略地表達過:「一個女人對仍然愛著她,但是她卻已經不再愛的男人可以表現得比任何人都殘忍;她對他不止不仁慈,而且根本不能容忍,她成了一團毫無理智的怒火。」

大庭葉藏沒有讀過毛姆,也沒有這樣的人生經歷,所以他不明白,所以他隻是想,他從小野寺螢對他的憤怒和怨恨中依舊感受到了愛的痕跡,這是他從其他人的憤怒和怨恨中永遠感受不到的東西。

他隻是在距離和時間的冷靜下,更客觀地意識到自己在戀愛中沒有給予小野寺螢更高的地位。他所表現出的那些,不過是小野寺螢應得的愛與仰慕,是所有人都應該為之敬佩的。他沒有給她超過她應得的東西,甚至就連她應得的,有很多他也給不起。

可是,他想給她超過她應得的東西。就像有一個可愛的孩子,一手抓著一把糖,嘴巴裡還嚼著點心,你看著她,不光不覺得她擁有的夠多了,剩下的就給其他孩子吧;你還想把自己兜裡的糖全部都給她,就算她吃不完不想吃了扔掉也好,反正那些漂亮甜蜜的糖果隻能給她。

隔著時間和空間,大庭葉藏客觀地審視,發現自己並沒有偏愛,因為小野寺螢本來就是一個那麼好的人,她身上沒有任何討人厭的地方,哪裡哪裡都可愛可敬可親。

哪怕是怒不可遏喪失理智的時候也是如此。

一直以來,他對人們體內凶暴的本性都充滿了絕望。他在人們憤怒的臉龐上看到了比獅子、鱷魚、巨龍更可怕的獸性,那裡麵沒有絲毫人性的理智和溫柔——人性是溫柔的嗎?——這每每叫他毛骨悚然。

尤其在被針對的人是他自己的時候,尤其在露出凶惡麵目的人是他的父母親人的時候,那種恐懼到了極致,再之後便是超出心的極限的麻木與絕望。

絕望在此時不再是一種感覺而是一種狀態,不再是一瞬間的事情而是永無止境的粘連。

但是在小野寺螢的「凶暴」麵前……是的,這篇《清姬》就是小野寺螢那暴怒的表情和火山噴發般的斥罵詛咒——他在麵對這一切的時候,一點也不害怕,別說害怕了,他連絲毫負麵情緒都沒有產生,隻顧著去體會其中藏著的愛了。

你心愛的人,你不得不與其分別,如今她的愛又展現在你麵前,你哪裡還能顧得上去關心別的呢?

大庭葉藏近乎吝嗇地一點點體會著隻有她和他能完全讀懂的故事裡表露出的愛和嬌嗔,他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原來,自己從未因為愛情而讓小野寺螢顯得更加奪目,他所見到的,那個美好到讓他怨恨自己的少女本就是小野寺螢的真實。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才能再又一次感受到小野寺螢的愛和試探時保持平靜,麻木地碾滅心底深處因為小野寺螢的行為而情不自禁產生的騷動。

「……

「我會殺死神明的,安珍大人,無論有多少高高在上的神明願意幫助您,我會殺死他們的!我會殺死他們的!我可以殺死神明!你這個蠢貨!白癡!膽敢用神的意旨阻攔我的傻瓜!一群不懂愛的傻瓜攔不住我!你回頭!你回頭看看我!你看到我你會被嚇死的!我現在太醜了,我知道!我可不是為你變醜的,但誰叫我美麗的時候你不愛我呢,現在可晚了!」

披頭散發渾身髒汙的清姬如同洪水沖破堤壩一般滔滔追趕安珍,她時而哭嚎,時而狂笑;她有時瘋魔,有時清醒;在她清醒的時候,她稱呼他為「安珍大人」,在她瘋魔的時候,她稱呼他為「傻瓜」、「懦夫」、「混蛋」——反過來說也一樣。

……

「……好啊好啊,你逃吧,我知道你要去哪裡,躲進道成寺吧渾球!你躲進去吧,在那裡躲好了,不然我要拆你的骨頭呢!你看我能不能用你的血肉再捏出一個你來,你聽著,我要用那些神明的血和泥,捏出個你的模子來,我要把那個模子當成你去愛去親,我要把你不敢和我做的事都和它做一遍,我要把你封在那裡麵!我就要這麼做!你趕緊躲起來!」

……」

「絕對要躲好啊……」想象力和聯想能力都過於豐富的大庭葉藏又讀了一遍「清姬」放出的狠話,不由輕聲自語。

他有些不自在地換了個坐姿,手指撓了撓臉側,然後……他忍不住聳起肩膀笑了起來。

(怎麼辦……好可愛……)

大庭葉藏由衷慶幸自己提前畢業來到了東京,如果他此時此刻還在山田家寄住,離小野寺宅不過幾條街的距離的話,那麼就算小野寺螢的牙齒上真地沾著神明的血,他也會滿不在乎地沖進去一把把她抱起來再狠狠地親上幾口。

和別的讀者看《清姬》,和同好閒聊說這是個「殺氣騰騰的愛情故事」,這個清姬「可怕的同時又充滿了魅力」不同,大庭葉藏隻看到了「欲拒還迎」和「欲擒故縱」。

因為小野寺螢想表達的本來就隻有他看到的那些。

清姬都變成妖怪了還「拚命追」也追不上安珍,安珍一直躲一直逃偏偏也不乾脆一勞永逸地自殺。

他們都很決絕,非常決絕地貫徹了自己的不決絕。

大庭葉藏為「清姬」的決絕而笑,也為「安珍」的決絕而笑。隻,前者是甜蜜的、幸福的、敬佩的笑,後者是無可奈何的、麻木不仁的、心灰意冷的笑。

但總的來說,因為他關心小野寺螢勝過自己,在乎對方的心情勝過在乎自己的心情,所以他看完後還是蠻高興的。那是一種欣慰的高興,是隻有在一個人發現自己為之犧牲的事物綻放出了原屬於其的光彩後才會產生的自私的歡喜。

那種心領神會的笑容,在任何一個人臉上出現,都能讓旁觀者感到這個人在這個時候,一定是充滿幸福的。

不過,大庭葉藏的好心情隻延續到了第二天逃課去畫孰的時候。

他想學畫畫,想讀美院,不過父親早就安排好了他的人生,中學畢業後就來東京讀高等中學,然後再讀大學,學業完成後就進入政界。那時候因為和小野寺螢分手,他覺得怎麼樣都好,所以就乖順地聽從父親的吩咐了——雖然這麼說,但就算沒有其他外在因素,他也是不敢反抗父親的決定的——但是他實在無法接受宿舍生活,還有那些同齡人。

於是在父親不在東京的時候,他表麵上每天都早早出門去上課,實際上卻去了千馱木町的西洋畫畫家安田新太郎先生的畫孰進行素描練習。

畫孰裡有一個叫堀木正雄還是堀木真雄的大他六歲的同學,雖然隻見過幾次麵,但是今天這個人一開口就向他借5日元,他頓時從腦海中虛妄的幸福裡清醒了過來,有些無措慌亂地胡亂答應著,趕緊掏出錢包想把人打發走。

然而很不巧,錢包裡隻剩下一張50日元的紙幣了。

如果是平常的話他就直接遞過去好結束這件事了,但是今天他是打算趁這期《文藝報》還在售賣的時候多買幾份收藏起來的。

和小野寺螢有關的事,大庭葉藏實在做不到就這麼無所謂地怎麼樣都好。

「哎呀,真是對不起,我沒有零錢……請您去問問其他人吧。」

猛地合上錢包塞到懷裡藏起來,大庭葉藏鼓足勇氣說了後半句話,接著也不敢等待這個人的反應,低著頭逃跑似地急匆匆提著包出了畫室,連身後的人是否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一直跑到了街上,大庭葉藏才停下來想平復心情,但因為心髒跳得又快又亂,他覺得連路過的人都能聽到,所以他羞慚地抿緊嘴巴,又跑了起來,一直跑到賣報紙的地方才算是平復了心情。或說,直接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因為有更重要的事占據了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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