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147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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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七月十三這一日, 尤玉璣一早出了門,登上馬車往趙府去——今日是江淳的產期。從前幾日開始,尤玉璣便將景娘子支過去幫忙, 聽說江淳昨天晚上就開始時不時腹痛, 今兒個一早腹痛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厲害,今日應當能落地。

耳畔車轅轆轆,枕絮有點擔憂地望向尤玉璣, 道:「夫人, 我怎麼聽說像您這樣月份淺的應該避諱些, 那邊生產又忙又亂的,怕對您不好。」

尤玉璣倚靠著車壁正在走神, 聽了枕絮的話,不由目光下移, 落在自己的腹部。她如今剛剛四個月多一點的月份,卻已經開始顯懷。夏衫輕薄, 她月要身本就纖細不盈一握, 此刻她斜倚著, 衣衫服帖地貼在身上, 讓她的腹部變得明顯了些。

「不礙事的。」尤玉璣笑笑, 收回目光繼續倚靠著軟枕陷入沉思。

枕絮也不再勸,倒了一杯溫水放在尤玉璣手邊。

尤玉璣一邊記掛著江淳,一邊想著戰事。前幾日前線大敗,消息傳回來,早朝之上陛下吐血昏厥, 繼而一病不起。如今朝野間都在傳陛下時日無多。

陛下年輕時南征北戰身上不少勛傷, 如今這般年歲早已經不得折騰。一統十二國是他的心病, 是吊著年邁帝王精氣神的一口氣。陛下執念太重擔心搶不贏時間等不到一統十二國,戰敗的消息傳回來,他一下子沒經受得住。

尤玉璣挑開床邊垂簾,往外望去。

自陛下昏厥那日之後起,京中各方勢力的官兵一日比一日多起來。陛下年邁至此儲君之位一直不穩,是因他怕挑錯了人,不能繼承他的大誌。可幾十年沒有一個名正言順且讓朝野間信服的儲君,並非好事。

尤玉璣望著窗外腳步匆匆的官兵,正想著最近京中恐要生大事,忽然看見從街角拐過來的陳琪,尤玉璣立刻放下了垂簾。

本是風雨欲來時,尤玉璣卻忽然想到司闕上一次回來時雲淡風輕地讓她安心養胎。

尤玉璣蹙了眉。

其實,她知道司闕要做什麼。她望著麵前小桌上的瓷杯裡輕漾的水麵,有一絲茫然。她也不知道司闕選的這條路對不對。

夏日炎炎,馬車經過路邊的槐樹,枝杈間的刺耳蟬鳴一聲聲鑽進馬車,落入尤玉璣耳中。聲聲聒噪。

尤玉璣欠身,端起那杯溫水小口飲了幾口。

蹙起的眉,亦逐漸舒展開。

尤玉璣來趙府前,想象著阿淳尖叫哭嚎,趙升滿頭大汗走來走去,丫鬟婆子們腳步匆匆的畫麵。

然而實際上,她邁進小院,看見兩個十五六的丫鬟坐在簷下打瞌睡。小院子裡安安靜靜的。

打瞌睡的兩個丫鬟看見來了客,立刻起身規矩相迎。

景娘子也從屋子裡出來迎上尤玉璣。她板著臉,不太贊成地開口:「夫人怎麼過來了?」

尤玉璣沒答話,隻是柔聲問:「阿淳怎麼樣了?」

一邊問著,一邊和周圍的幾個人一起往裡去。

屋子裡的江淳已經聽見了尤玉璣的聲音,急急開口:「鳶鳶來啦!」

尤玉璣一聽,江淳這聲音裡帶著笑,和往日裡的歡愉脆聲沒太大區別,可不太像個將要臨盆的婦人。

婢女為尤玉璣打了簾子,尤玉璣邁進遮得嚴實的裡屋,看見江淳躺在床上,手裡還拿著本書。

產婆和幾個有經驗的婆子都在一旁候著,個個臉上掛著喜氣洋洋的笑。

「不是說昨天晚上就開始發動了?」尤玉璣剛走到床邊,江淳放下手裡的書,朝尤玉璣伸出手。

尤玉璣拉住她的手,在床邊坐下,瞥一眼被她隨意丟到一旁的書冊,驚訝地發現她在看《聊齋誌異》。

「是啊,折騰一晚上,今天早上又乖了。」江淳笑著敲了敲自己的大肚皮,「可是睡著了?」

尤玉璣瞧著江淳大大咧咧的笑臉,不由也彎了唇,問:「趙升呢?」

「想吃桂花糕,在廚房給我做呢。」江淳咂咂嘴,忽然更饞了,視線越過尤玉璣,望向門口的方向,抱怨:「動作真慢!可別等我生完了,他還沒做好!」

江淳剛說完,「哎呦」了一聲,提聲:「要生了!要生了!這回是真的要生了!」

屋裡的幾個婆子立刻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尤玉璣早已起身,推到一側去,焦急等待著。

然而,江淳疼了半天最後又沒了動靜。

江淳哼哼兩聲,抱怨:「都怪趙升!」

江淳幾次三番言辭鑿鑿地說這回真的要生了,最後都沒生出來。起先她每次說真的要生了,尤玉璣都要跟著著急一回。可折騰了一天,日頭將要落山時,江淳肚子裡的孩子才嗓音洪亮地降生。

產婆興高采烈地報喜是位小郎君。

尤玉璣看了一眼剛出生的嬰兒,就去看江淳。平日裡風風火火孕期也敢騎馬的人,此時虛弱地躺在床上,臉上也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尤玉璣俯下身來,拿帕子給她擦了擦臉。

「我來我來!」趙升從外麵快步進來,接替了尤玉璣的活兒,親自照顧著江淳。江淳大概實在太累了,安靜地閉著眼睛。

尤玉璣去了外間,看了一會兒剛出生的嬰兒,知道府裡正是忙著的時候,走的時候也不讓侍女支會趙升,免得他來送。

尤玉璣跟著忙活著急了一天,身上染了乏。回去的路上,她靠著顛簸的車壁昏昏欲睡。馬車在尤府門前停下來,枕絮踮著腳角下了馬車,擺好腳凳。那邊景娘子正用一件寬大的披風裹在尤玉璣的身上,想將睡著的尤玉璣抱下來。

枕絮忽然低聲「啊」了一聲,景娘子立刻不悅地回頭指責:「別把夫人吵醒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景娘子一句話說完,才發現立在枕絮身邊的司闕。他一身緋帶玄衣,血紅色麵具遮臉,正是毒樓樓主的裝扮。

天色晦暗,司闕離得近了,枕絮才發現,所以才嚇了一跳。

司闕望向車廂。車廂裡小桌上放了一盞燈,昏黃的光影照在尤玉璣的身上。

「睡著了?」司闕問。

「是。」

司闕親自將尤玉璣從馬車裡抱出來。尤玉璣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望了他一眼,入目是他那張血紅色的可怖麵具。她蹙了下眉,將臉偏到一側埋在他的懷裡。

司闕拽了拽裹著她的披風,將人抱進尤府。

景娘子望著司闕離去的背影,無聲輕嘆了一聲。她對司闕是不太滿意的。確切地說,她對尤玉璣如今的處境不滿意。她總覺得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連陪伴都缺失,是委屈了尤玉璣。可這是尤玉璣自己選的路,似乎她自己也不甚在意。她身為下人,倒也隻能將這種惋惜藏在心裡。

陳琪立在不起眼的角落,皺眉望著毒樓樓主將尤玉璣抱下馬車,又走進尤府。直到尤府的院門合上,他仍舊立在原地,眉心不展。

當日在東宮,他想要帶尤玉璣離開被拒絕。他著實不理解,可是那一日緊接著毒樓樓主出現將好好的一場元宵宴搞得傷亡無數,太子也被廢。當他反應過來,想要再去小院找尤玉璣時,早已人去樓空。

接下來,晉南王府傳出消息尤玉璣回尤家給母親侍疾。

真的是這樣嗎?

他無數次站在這裡等候,卻始終不曾見到尤玉璣的身影。後來再見她,他立在很遠的地方望著她,她仍舊眉眼含笑,溫柔似水。

站在遠處望著她,早就成了陳琪的習慣。

直到前幾日,他立在陰影裡望著夏衫薄的尤玉璣,一陣風拂來,將她身上薄薄的裙裝向後拂去,顯出微凸的腹部。

那一瞬間,陳琪有一點懵。

是看錯了吧?

夏日裡的夜風很悶,陳琪望著遠處緊緊關著的院門,頓時覺得有些緩不過氣。

很多事情,慢慢有了答案。

他遇刺那一日,毒樓樓主會出現。

她被太子帶去東宮時,毒樓樓主又一次出現。

此刻,他親眼看見毒樓樓主將尤玉璣抱進去。

一切,再清晰不過。

原來那日東宮時,她不肯跟他走,並非擔心連累他,也不是覺得他的計劃太莽撞,而是因為……他不是她在等的人。

想通了所有,陳琪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

毒樓樓主這樣的人,當真是她的良配嗎?心口隱隱的不安,戳得陳琪連喘息都覺得窒痛。

許久之後,陳琪才黯然地轉身回府。

剛回到平淮王府,府裡的小廝立刻迎上來,在他耳畔嘀嘀咕咕稟了一通。陳琪麵無表情地朝父王的書房走去,還沒走近,就聽見了父王大發雷霆的聲音。

「父王。」陳琪邁進書房,瞥一眼滿地的狼藉。

「陛下是不是老糊塗了啊?」平淮王怒火中燒,他大步朝陳琪走過來,瞪圓了眼睛臉上又是震驚又是憤怒,「詔書上寫的名字居然是盛湘王?哈,他一定是老糊塗了!盛湘王不睦手足,陷害前太子刺殺你,被攆去了封地。居然立他為太子?哈,陛下是老糊塗了還是瘋了!對對……不是老糊塗,而是瘋了!」

原以為帝位近在眼前,忽然的一道詔書,狠狠打了平淮王的臉,讓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陳琪看著盛怒中的父王,忽然覺得一陣疲憊。

他平靜地開口:「四叔從未刺殺我,也從未意欲陷害前太子。」

「你在胡說什麼?扌莫扌莫你身上的疤,還替殺人犯說話?」

陳琪依言,扌莫到胳膊上的疤痕,他盯著父王暴怒中的扭曲麵孔,平靜開口:「父王為了陷害旁人,當真不顧兒子死活?若兒子真的死在那場刺殺裡,父王會不會有半分的心痛?」

平淮王愣住,向後退了一步。他仔細盯著陳琪臉上的表情,盈著怒火的五官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他問:「你在說什麼胡話?」

陳琪嘆了口氣,身在帝王家,很多事情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真知道自己被親生父親當成陷害他人的棋子,心中酸苦實在不是一時能夠紓解。

「父王有沒有想過,陛下將四叔攆去封地其實是對四叔的保護。」

平淮王僵在那裡。

一時間,他大腦一片空白。下一刻萬千雜亂思緒一股腦鑽進他的腦子裡。他看著陳琪轉身往外走,他踉蹌了兩步追到門口,高聲:「你站住!把話說清楚!」

月涼如水照下來,陳琪緩步往外走,沒回頭。他對這些紛爭真的已經厭倦了。

·

司闕自將尤玉璣抱回來,一直沒鬆手。他倚靠在美人榻上,隨手摘了臉上的麵具,讓尤玉璣偎在他懷裡繼續睡著。尤玉璣被抱回屋,偎在司闕懷裡睡了兩刻鍾,才懶倦睜開眼醒來。

「醒了?」司闕垂眼望向尤玉璣。

尤玉璣點點頭,柔聲道:「餓醒的。」

司闕這才將人放下來,喚侍女端晚膳進來。

一桌子膳食,盡是挑著尤玉璣的口味。尤玉璣本已覺得很餓了,可當真坐在桌子旁,吃了沒多少就吃不下了。

「就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司闕問她。

尤玉璣認真想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最後隻指了指桌上的清粥,讓婢女盛了小半碗,來吃。

吃過東西,膳食剛撤下去,百歲從外麵跑進來,四隻小爪子弄得髒兮兮的。尤玉璣好笑地將它拎起來。百歲如今已經徹底長成了一隻大貓,尤玉璣的手已經不能輕易將它掐住。它髒兮兮的四肢晃悠著,喵叫著被尤玉璣壓在桌子上。尤玉璣拿了帕子給它蹭小爪子上的髒泥。

每每百歲想要掙紮,腦門都會被司闕彈上一彈。

它哼哼唧唧地老實下來,下巴搭在桌上,任人擺布。

司闕頗為嫌棄地皺了眉,道:「這是掉糞坑了?」

尤玉璣彎唇,笑著說:「又是和別的貓打架去了。我上回看見它從牆頭一躍而下,本是躲在樹蔭下睡午覺的幾隻野貓被它嚇得四竄。它撲上去,將一隻獅子貓摁進路邊的泥水裡又撓又咬。可憐雪白的獅子貓,全身毛發都弄髒了。」

「喵嗚。」百歲沒精打采地叫了一聲,想要翻身,腦門又被彈了一下。

好好的貓大王就這麼被摁在桌子上□□,百歲很是不高興,幸好那些貓手下看不見。

小髒爪終於被擦乾淨,尤玉璣鬆了手,百歲立刻跳下去,轉眼間又不見了蹤影。

尤玉璣含笑望著百歲竄出去,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氣。

「又困了?」

尤玉璣點頭,未來得及說話,又軟綿綿地打了個哈欠。

司闕立刻吩咐侍女準備沐浴的熱水。

景娘子進來時,剛好看見抱荷帶著兩個小丫鬟提著空木桶,從淨室出來。她皺了眉詢問抱荷:「不跟進去伺候?」

抱荷眼睛亮晶晶的,說:「殿下在,用不著我們呀!」

景娘子歪著頭往裡望去,尤玉璣和司闕剛從美人榻上起身,往淨室去。

景娘子快步走進去,在尤玉璣和司闕進淨室之前,先進去檢查了一遍。地上鋪著防滑的棉巾。她還是不放心,又從櫃子裡抱了條寬大棉巾,在地麵上又鋪了一層。

尤玉璣和司闕邁步進來,她擔憂地望向尤玉璣:「慢些走,時刻扶著東西,可別摔著。」

尤玉璣點頭:「我知道的。」

景娘子這才往外走。

淨室的門關上,司闕還望著門口的方向。他問:「姐姐,你身邊的人是不是都覺得我很不靠譜?」

尤玉璣扶著椅子扶手坐下,含笑望過來,道:「靠譜,可靠譜啦。快來幫我。」

司闕這才朝尤玉璣走過去,蹲在她麵前,先去給她褪下襪履。他將尤玉璣的玉足放在手中多看了一眼,忍不住俯身在她瑩白的腳趾上咬了一口。

尤玉璣腳踝向後縮了縮,蹙眉低語:「別胡鬧啦。不可以的。」

司闕總覺得尤玉璣後半句話有深意。

他品了一下,才去解尤玉璣的衣帶。輕薄的衣襟朝兩側滑去,淺紫色的心衣外,是同色的裹月匈布。因是夏日,裹月匈布也換了輕薄的料子。尤玉璣心衣下擺下,微微鼓起的腹部顯露在司闕的視線裡。

司闕看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扌莫。

尤玉璣瞧著司闕的神情,問出來:「你這是什麼表情呀?」

司闕像才回過神一樣收了手。他站起身,彎月要湊近尤玉璣,手臂探到她月要後,將她裹月匈布的搭扣解開。

他說:「就是沒想到自己也會有當父親的一日。」

尤玉璣攥住他的衣襟,輕輕將臉貼在他的月匈口,仔細聽了聽他的心跳。她半垂了眼,柔聲道:「你會是個好父親的。」

「是嗎?」司闕像是問尤玉璣,也像是在問他自己。

說實話,他自己都沒有信心。

·

一場夏日暴雨,阻止了大軍回城的步伐。軍帳一頂頂支起,仍是有雨水灌進來。

軍中的氛圍不太好。

出征時,他們有親朋相送,個個意氣風發想要大乾一場搏一場功名,就算沒有軍功,能夠見證寧國歸順也是幸事一樁。

可是這小半年,一場接著一場的敗仗,像這暴雨一樣,將他們出發時的雄心壯誌澆滅個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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