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生路(1 / 2)
樊愈真人不能說死了, 但也不能說還活著。
他的魂魄到了近乎消散的地步,如果不是修為撐著,此刻已經不在了。
東海離這裡何止數萬裡之遙, 樊愈真人原本該在閉死關,又怎麼會出現在妖境?方遠電光火石間, 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心裡一恍惚,給師父輸靈力。
水清蓮果然是肅三魂的聖物, 過了半柱香, 樊愈真人的魂魄明顯凝實了些,人也恢復了意識。
方遠想扶住他,手卻透過了魂魄。
他聲音放輕:「師父, 你怎麼會在這裡?」
樊愈真人手微顫著,虛按著他的肩:「好、好孩子,為師臨終之前還能見你一麵, 無憾了。」
方遠:「師父, 你在說什麼啊?」
樊愈真人平靜道:「孩子,你可知道這是哪裡?」他朝天際看去, 悵然一嘆:
「這裡是鬼蜮盡頭,奈河河途。」
鬼界分為裡外二界, 相依相生,外界即是酆都、黃泉等等鬼城,而裡界唯有魂體或是持帶特殊信物的人才能進入,一入奈河, 永不受苦。
此處是陰陽交接、混沌之地,沒有任何活物能夠長存,一切都將融入河中, 靜成死水。
「這裡不是你能久呆的地方,快走罷,往晨起的地方走,那裡才是出口。」
「師父,那你呢。」
「魂魄是無法渡水的,」樊愈真人虛虛擦去了唯一的弟子臉上的淚水,「人總有一死,為師自入修行以來,就知道有這一天。莫要再傷心了,憂生心魔。」
身死道消是大多修士的歸宿,凡人尚有轉世重生的機會,而修士隻能消匿奈河,融入天道。
隻是他心有掛念,吊著一口氣,沒有渡水罷了。
方遠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覺得自己其實沒有那麼難過,心裡鈍鈍的,像隔著什麼,聽不真切,想不清楚。
他想開口說話,卻說不出。
因為方遠忽然想起,如果不是他拿回了赤炎果,樊愈真人就不會閉死關,不會閉死關,就不會突破失敗。他還能再活三年、五年,更久。
誰又不想再多活一會兒,哪怕隻是一時、一刻。
「好孩子,」樊愈真人最後扌莫了扌莫他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走吧。」
「走吧。」
他抬手一拂袖,風流湧起,方遠便朝北後退飛去。周圍景色快速變化,擠壓著他,層層迷瘴中,樊愈真人在的地方便再也到不了了。
鬼魂飄然而立,最後一刻,樊愈真人看到了方遠懷中的鳥雀。
魂魄能看到的,與活人截然不同。
他傳音道:
「從前未曾善待於你,如今一身惡果皆報在老夫身上,望你念在清風劍派多年庇佑的恩情,莫要欺他。」
「木棲吾。」
……
……
*
這股風流卷著方遠飛了很遠才停下。遠處天際又浮現出了薄薄的熹光,落在水麵,凝成幽深的藍色。
方遠麵上顯得異常平靜,在紫花海間站了很久,也不說話,隻是手指一下一下的撫著懷裡的雛鳥。
他沒有回去找樊愈真人,道途斷絕,就算他收攏了師尊魂魄,也是白費功夫。
等出去以後,天道就會降下雷劫。
「好想回家,」方遠輕聲說,「起碼在家裡麵紙錢一撒,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心存幻想,就不會那麼難過。
雛鳥安靜聽著,用小翅膀碰了碰他的臉。
好在方遠並非沉溺悲傷的人,他穩住了心境,便繼續朝北走了。如果這裡真是鬼界的奈河的話,因果輪回,他遲早會遇見擺渡之人。
中途他一直掐算著時間,擺卦確認方位,以免自己迷失。
終於在四月十一日,方遠看見了河川邊停著的竹筏,竹筏上站了一個黑影,全身籠罩在黑霧下,隻露出一頂破草帽,還有詭異勾起的嘴角。
「渡河?」
方遠點點頭:「你要取走何物?」
鬼影:「今日行善,上來吧。」
方遠猶豫了會兒,還是踩了上去,竹筏雖然破舊,但穩穩的浮在了奈河上,沒有濺上來一滴水珠。
任何活物魂魄碰到奈河水,隻有灰飛煙滅的下場。
「走了。」
鬼影一撐竹篙,竹筏便離岸而去,朝著茫茫河川駛去。
水域寬而遼遠,像一麵微微凸起的深藍鏡子,完美的映照出淺淡天光。方遠盤膝坐在最前,披著暖融狐裘,看著水平線,忽然想起了那座神像背後刻著的詩。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
四月十二日,方遠生辰。
船已行到一半,水天相接,四麵霧起。鬼影道:「過了這片霧,就快到了。」
「嗯。」方遠答了一聲。
霧越來越濃,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方遠仍然坐著,眼皮微微一提,很輕的眨了一下。
這一下,他的眸光卻忽的空茫一瞬,而後安靜的閉了下去。
就再也睜不開了。
……
*
方遠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夢見自己去了中土,還去了北洲,夢裡的一切跟碎片一樣,他隻爽了一把,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等再睜開眼睛,外麵嗩吶吹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