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第一百二十二章(1 / 2)
大腦如同被人從腦袋裡掏出, 揉成一團漿糊後又被塞了回去。
眼前的世界光怪陸離,身後仿佛是無盡虛空。此間似乎隻剩下他一人。
光點悠悠從身邊飄盪而過,凝聚在眼前, 如同匕首劃破黑暗,畫麵一點點展現出來, 沒等他看清, 雙眼就忽地被環住他身軀的手臂擋住, 就在他快要想起這是誰的手臂的時候,它們一下子就消失了。
那是他用來做實驗的地下室。桌子上擺著的那些器皿以及藥劑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就連那個正站在實驗台前,清理桌麵的人也十分熟悉。
站著的是他嗎?
千手扉間按了按太陽穴。
應該是吧?
可如果是他的話。
那孩子又是誰?
大腦停頓了一下, 又接著運轉起來。
對了。
千手扉間突然想起來。
他怎麼會忘記。
那是他的學生殺生院祈荒啊。
他現在正要做的, 不就是拯救他的性命嗎?
「今天感覺怎麼樣?」千手扉間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才接著將手裡的針管丟進垃圾槽, 脫掉手套之後, 看著坐在床邊怔愣的孩子, 「肚子還疼嗎?」
殺生院祈荒有著一頭卷曲的黑發, 年紀大約八九歲的模樣,一雙金色的眼玲瓏剔透,臉上帶著嬰兒肥, 粉嘟嘟的,還沒長開就已經能預見未來漂亮的模樣。
這個年紀的孩子如果不仔細分辨,很容易就會將他們的性別搞混, 如果沒有什麼能夠顯著劃分的東西存在,估計誰都會認為坐在這裡正仰著頭乖乖看向他的老師的孩子是個女孩。
金色的眼睛和那雙水紅色的對了上,殺生院祈荒一下子回過神,雙手攪在一起,笑到:「謝謝老師, 今天感覺比昨天好多了。」
一種從前從來都沒有過的眼神投射在他身上,讓人心裡一下子變得暖洋洋。
他果然是被眼前這個男人深深愛著的。
殺生院祈荒彎起眼,朝他高大的老師伸出雙手,「可以抱著我嗎?老師。」
「怎麼?需要老師安慰嗎?」千手扉間嘴角上揚,揉了揉他的頭發,「這點小痛都受不了的話,之後我可不會去救你。」
「不會,不會。」
他一連說了兩個不會。
篤定如果真的到了那種地步,他的老師不會不去救他,就算丟掉自己的性命,也會如同他曾經在書中讀到過的英雄,不,也許更像是父親那樣,將他從死亡的邊緣帶回來。
啊
殺生院祈荒抱著他的老師,感受著人的溫度,將頭埋在毛絨絨的領子裡。臉頰升起的溫度和老師的體溫融合在一起,如同浸在熱水中,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起來。
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覺得自己隻不過是個被大人愛著的普通孩子。
他才會覺得上天是公平的。
從出生起,他就被告知患有不治之症,就算他的父親是宗主,也沒能改變他隻能一點點數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生命過活的狀態。
上天給了他一張討人喜愛的臉。於是那些憐憫就隨著這張臉落在他身上。
這樣一個漂亮聰明可愛的孩子,卻身患不治之症,不管是誰都會下意識心生憐憫。可這個孩子和他們有什麼關係嗎?
沒有。
所以不管是誰都不會朝他伸出援手。
他隻能躺在那張床上,看著頭頂的床蓋,像其他孩子數星星那樣數著死亡到來的日子。
隻有書,他們出於憐憫留下的書,那是他唯一能接觸到外界的途徑。
殺生院祈荒無比聰敏。
聰明到他的父親,他的父親的信徒,侍奉他傭人,愛著他的人,被他愛著的人。
金色的眼,黑色的眼,棕色的眼,藍色的眼,綠色的眼。
那裡全都浸滿了對他的喜愛。得知他沒有辦法活過十四歲後,又變作了憐憫。如此厚重濃鬱,就像他手中緊緊握住也僅能握住的書描寫的那般。
他被深深地同情著,又被深深地愛著。
但是這樣被愛著的他,為什麼得不到任何被拯救的可能性?
人不是應當對他人抱有善意,並能夠伸出援手去拯救什麼的存在嗎?
像是齊格飛那樣,隻要被請求,就會被回應。
如果也有人能救救他就好了。
人不是應當頂天立地,可以為了他人奉獻自己的嗎?
像是天草四郎那樣,為了追隨他的人奉獻自己的生命。
如果也能有人救救他就好了。
殺生院祈荒尚且年幼,他還沒來得及親眼看到這個世界,就要永久地合上那雙玲瓏剔透的眼。
得不到救贖,憐憫如此蒼白無力,再多的感情又有什麼作用?
好可憐,好悲哀。
如此可憐,如此悲哀。
這就是人類?
這大約不是人吧
他還記得手指觸扌莫印刷著油墨的紙張的感覺。
從遙遠的天落下的星光照不亮屋子裡的黑暗,書中描寫的故事跌宕起伏,英雄的冒險,他人被拯救,這其中固然有他想象不到的鮮血和痛的存在,可圓滿的大結局令他無向往。
人總要拯救些什麼才能證明人的存在。
目光閃爍,伴著燭火,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如果這樣,那麼這個世界上除了想要拯救自己的自己之外。
沒有人。
他劃亮了火柴,如同死亡邊緣的那個小女孩。
但他比她幸運,在茫茫冬夜,得到了觸不可及的夢。
殺生院祈荒大約是不可能忘記那一天了。
那隻手停留在他眼前,將前半段人生缺少的全部救贖帶給他。
【我會治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