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2)
「小王爺!快下來!」
「當心讓孟婆婆看著,又得找您哭一場!」
烏樟樹下幾個小廝叫苦不迭,初春便落了滿背的汗。
少年坐在高處,繡銀皂靴搖來晃去,不時嗑下兩片瓜子皮,鳳眼微垂。
「急什麼。」
「上頭風大,您當心沒抓穩吹落了,摔出個好歹來,老王爺會托夢治我們的罪啊!」
他喟嘆一聲,翻身兩三下如雨燕般輕巧落地,袍角半點俗塵不沾。
「我被關在這府裡十幾年,也就能在樹上看著點新鮮,你們還成日攔我?」
小廝們這才長鬆口氣,忙不迭哄著他去裡堂喝茶。
「這不是老祖宗的規矩……藩王不得擅闖出府,從前老王爺在世的時候雖然嚴厲,每年也沒少縱著您悄悄在城裡轉個兩三趟,對吧?」
柳承炎瞥他一眼,正要說話,遠處老婦人顫顫巍巍尋了過來。
「殿下!」
「奶娘。」少年笑起來,一時心情很好:「今兒我瞧見了稀奇,從前還都未見過。」
孟婆婆把他往裡堂帶,反身瞪了一眼身後。
幾個小廝癟著嘴,互相聳了聳肩。
他們哪想得到,這天生貴命的王爺,日子比庶人還過得難熬。
尋常百姓雖然家裡清減些,但好歹來去自由,沒事去城外捉魚踏青那都是尋常。
若是得了些盤纏,還可以遊歷山水名城,去外省長長眼界。
小王爺脾氣再好,也經不住跟蛋雞一樣關在籠子裡頭,一熬十幾年出不了府。
——便是老王爺老夫人過世,他也隻能送到鷺洲城門前,對著棺樽長磕幾個響頭,就此回府!
柳承炎領著仆從往回逛,笑起來眉眼如玉,尚帶著幾分稚氣。
「城外有龍旗長隊綿延不絕,瞧著怕是皇兄南巡,來咱們這落腳了。」
孟婆婆腳步猛地一頓,身後小廝們差點撞上。
「龍旗?」
柳承炎揣著袖子瞧她:「那又關咱們什麼事。」
「皇兄怕是有千百個便宜弟弟,也不見得記著我。」
孟婆婆忙不迭捂他的口,顫聲道:「可別說這般渾話!」
她心中慌亂已經顯在了麵上,像是猜著了什麼,又覺得大逆不道,招來小廝急急低語。
「我昨日才聽街坊說,聖上殯天,怕是要行國喪,你們再去尋靠譜的人打聽一下,隻問太歲爺是否平安康在,不問其他!」
「是!」
「我們這就去!」
柳承炎皺眉道:「皇兄殯天了?」
「那這龍旗長隊又是怎麼回事……」
能用著這般規製陣仗的,天下再無二人。
正在此時,前堂有丫鬟白著臉急急來報。
「殿下,殿下——」
「知府大人托人喚您快些準備,等會要去府前迎旨!」
孟婆婆捂著心口一抽,柳承炎眉頭皺得更深。
按道理,我這樣過得夠本分了,皇兄聽誰讒言要來砍了我腦袋不成?
他還想問個仔細,被家仆們連攙帶捧地往房裡帶。
「來不及了,您快去吧!」
「得是朝服吧,發冠也得趕緊換!」
再一番捯飭整頓,少年換好肅穆正服,率家丁奴仆出府相迎。
龍旗儀仗是從未見過的招搖規格,前有鳳翎開路,後有鑼鼓相慶。
上千人的隊伍一路走到惠王府門前,隊尾都還在鷺洲城門外,真如神龍一般見不著尾。
柳承炎覺著事情不對。
真要斬首,犯不著這般熱鬧,叫個太監來讀旨便完事。
皇兄幾十年裡荒唐事沒少做,聽說是有好幾個叔伯兄弟掉了腦袋。
今天……到底要乾什麼?
司禮監大太監快步走到他麵前行了個禮,然後立在一旁唱名。
「內閣大學士程光啟,鎮國公張平,奉國將軍李台湛,禮部尚書錢正馭,……給事中黃奇,齎捧詔諭、金符,趨鷺洲藩府奉迎!」
柳承炎被曬得後頸發燙,迎著詔諭金符納頭便拜。
「臣接旨。」
大太監以極奇異的眼神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氣,高聲宣旨。
「朕紹承祖宗丕業二十有七年,深惟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繼統得人,宗社先民有賴。」
「皇考孝宗崇皇帝親弟隆安王長子,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請於裕德皇太後,與內外文武群臣,合謀同詞,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
少年腦內一片空白,聽見身後下人啜泣聲時才如同驚醒。
「……嗣皇帝位?」
短短四個字,像是能灼燙他的神經一樣。
再重復時,自舌尖至腦髓,皆是一片震撼。
大太監後退一步再行大禮,一眾文臣武將齊齊叩首。
「恭賀惠王!」
他緩緩站起來,像是骨節筋肉都被重塑一遍,不聽使喚。
「……當真?」
「當真!」太監捧著漆案道:「詔諭金符在此,請殿下過目!」
柳承炎笑了下,沒有接。
「既然迎我為皇帝,為何還稱殿下?」
大太監笑得很是為難,恭敬道:「殿下,白首輔還在京中等您率百官群臣入太廟行禮……」
柳承炎噢了一聲,仍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