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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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玉

文/山河不倦

燈燭熠熠,流光葳蕤。

月明星稀,今日正是上元佳節。

長街直通向淮水,淮州的上元夜雖不比京城,卻也別有一番風味。人群熙熙攘攘,絲竹聲裊裊不絕,入目處盡皆燈花綽影。年前暴雨霜凍,疫病肆起,眼下是睽違多時的熱鬧景象。

鍾離昧眼皮都沒抬,隻微微頷首,在與他擦肩的姑娘開口前匆匆離去,待走出幾步,方才心不在焉地拂了拂衣袖的褶皺,整了整係歪的白玉帶。

夜間的涼風撩起沾在衣袖上的脂粉香,縈繞在鼻尖久久不散,帶著淡淡寒梅氣息的冷香,清逸雅致,令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鍾離昧在淮州衙門裡當差,具體做什麼全聽知府吩咐,說得好聽有那麼點客卿的意思,說得不好聽就是知府大人手底下的狗,須得隨叫隨到。

他為人風流倜儻,好詩詞好絲竹好美色,因生得端方,知己佳人一隻手數不過來,平日裡總是一幅天塌下來當棉被蓋的混不吝模樣,此時卻反常的正經起來。

不久前他還在美人的溫柔鄉,今日上元佳節,他約了相好的紅顏知己,共敘巫山**之情,隻是事不湊巧,**一刻的興致被打攪得徹徹底底。

上元夜宴,淮州城中張燈結彩,沿街花燈形態各異,有不少新鮮的花樣,鍾離昧麵色發苦,顧不上欣賞,滿腦子都是傳話小廝說的話。

知府大人請他到府上,說有要事相商,一刻也不能耽擱。

年前就傳來消息,天生異象,災厄頻現,太子請命南下,替聖上分憂解難,少師陪同,兼施教化之禮。

算算日程,也該到淮州了。

鍾離昧心中有數,今夜這要事怕是與太子脫不了乾係。

合該是團圓的日子,皇家忒不講究,太子不懂事要離京,聖上竟然還準了,鍾離昧暗自咋舌,將「一病病一窩」的大逆不道之言咽回肚子裡。

知府的府邸在城東,從長街拐過去,走一刻鍾就到了。

府邸占了整整半條街,知府大人不是什麼好鳥,治理能力匱乏,唯擅溜須拍馬,貪汙受賄樣樣都沾,媚上又欺下,賺得是一個盆滿缽滿,宅院修得富麗堂皇,比起京城王公大臣的府邸也不差。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甭管在世上這一遭走得如何,到頭來隻有入土一個歸宿,身前事帶不到土裡。鍾離昧向來看得開,都是不得好死的命,他從沒嫌棄過知府大人,隻把人家當一顆歪脖搖錢樹,管他民脂還是民膏,能搖一點是一點。

畢竟這世道變了,除了權之外,錢就是最好使的,好死不如賴活著,沒有人會跟自己過不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鍾離昧平頭草民,不介意當推磨的鬼。

府門緊閉,兩側掛著大紅燈籠,隨著風在黑暗中搖曳,像兩隻滲血的獸瞳,閃著幽暗的光。走近了才發現,那門環下有一個深色的手印,在紅光的照耀下,顯出一點黏稠的血意。

一股寒意無端在背後蔓延開來,鍾離昧猛地一激靈,回過神來時已經出了一腦門汗,經風一吹涼颼颼的。

想起那傳話小廝的焦急神色,他長出一口氣,拉著沒手印的一側門環叩了兩下,不自覺皺緊了眉,撚了撚指尖。

那門環上不知沾了什麼東西,黏糊糊的。

大門應聲而開,卻沒見著人影,從外往裡看去,燈火通明。

鍾離昧受知府大人倚重,常來宅邸裡與知府大人議事,對這裡熟悉得很,現下雖心有疑惑,但也沒當回事,甩袖就往府裡去。

一路暢通,沒聽到丁點聲音,大堂門關著,窗戶上透出一道極高的影子,待走到門前台階時,那影子越發清晰,像是個人的輪廓。

冷香淡去,有什麼別的味兒鑽進鼻腔,鍾離昧吸了吸鼻子,不對勁。

那股子又腥又重的味道勾起他一些不好的記憶,反胃感湧上喉管,眼前閃過一道白光,像腐肉上蠕動的蠕蟲,惡心得人幾欲作嘔。

就在此時,變故陡然發生。

大堂的門從裡麵打開了,燭燈的火焰被吹得左右欹斜,昏黃的光暈簇擁著屋子裡的景象,為之勾上一層溫柔的金邊。

「滴答——滴答——」

黏稠的聲音混在風聲之中,顯得有些喧賓奪主。

一雙無神的眼正對著門外。

那是一具懸掛在房梁上的屍體,麵色發青,眼珠凸出,穿著正四品官服,烏紗帽綁在月匈膛前。「滴答」聲是從他腳上傳來的,是從靴子縫隙滲出來的血,不斷地往下滴下去,地上已經匯聚了一大灘暗色的痕跡,蜿蜒流向門檻。

照那灘血跡來看,這人掛上去應該有個把時辰了。

鍾離昧瞳孔微縮,心中大駭,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險些自個兒將自個兒絆倒。

那是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雖然和往常有些微的不同,但仍然可以很容易辨認出來。

是他的歪脖子搖錢樹,知府大人。

木門吱呀作響,鍾離昧打了個激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從房屋裡透出的燭光照亮了他的指尖,入目是一片赤紅,像美人眉間的朱砂痣揉了水,呈現出一種近乎頹靡的艷色。

像黏稠的,血。

打更聲從府外傳來,喚回了鍾離昧的神思,天上不知何時落了雪,他向後踉蹌了幾步,險些栽倒在地。

知府大人是不得好死的命,可怎麼會在這時候死呢?

鍾離昧滿腦子都是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身體涼得發麻,唯一的念頭就是轉身往府門外跑,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要趕快離開這裡才行!

馬蹄聲和踏步聲交織在一起,由遠及近。

「籲——」

鍾離昧一隻腳邁出大門時,馬蹄聲正好停歇,兩隊輕騎將府門口堵了個水泄不通,堪堪擋住了他的去路,正麵迎上,躲無可躲。

為首之人是位男子,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勢。

兩隊輕騎分立在他身後左右,各有一人領頭,左側的身著淮州官服,右側的一身素色衣衫,皆比為首之人退後半步,顯示出對他的尊敬之意。

為首的男人披一件雅青大氅,用極素的白玉簪束發,握著韁繩的手從大氅中伸出,掀起了一點布料,正好露出月要間懸掛的玉佩。

質地細膩的圓形白玉,半個手掌大小,雕刻著一圈蜿蜒的遊雲紋,中間挖空,用紅繩穿了一隻金鈴。

男人鬆鬆地扯著韁繩,從馬上望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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