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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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夜色半褪,曦光隱隱。

帝王寢宮之內,燈火煌煌,內監女官們在偌大宮殿裡穿梭往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今兒是陛下登基的大喜日子,內廷四司八局十二監,為了這一日已經籌備了將近一月,眾人從三更天就開始忙碌起來,連素日寂靜冷清的宮殿也染上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殷承玉立於銅鏡前。

等身高的銅鏡中映出一道著明黃中衣的瘦削身影。青年寬肩窄月要,烏發雪膚,上揚的鳳目裡蘊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長久凝視著銅鏡裡窄長的人影,殷承玉嘴角勾起淺淺弧度,直到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銅鏡裡又映出另一道暗紅身影,他才斂了笑。

一身緋紅蟒袍的薛恕捧著皇帝冠冕行至他身後,明黃中衣與緋紅蟒袍在銅鏡中交疊糾纏,連聲音也變得曖昧起來:「臣為陛下更衣。」

殷承玉自銅鏡中瞥他一眼,之後便垂下眼睫,舒展手臂,任由他動作。

袞衣、下裳、蔽膝……薛恕一樣樣為他穿戴妥帖,最後才拿起托盤裡的白玉革帶,繞至殷承玉身後,雙手自他月要側穿過,如同環抱一樣將他攏住,修長手指靈巧地將革帶上的玉扣扣上。

合上的玉扣發出「哢噠」一聲輕響,他卻並未退開,而是就著這個姿勢,攏住纖瘦的月要,將人帶入懷中。

「恭喜陛下,終於得償所願。」

他將下巴抵在殷承玉肩窩處,帶著溫度的吐息盡數落在脆弱敏感的側頸,激起一連串細小的雞皮疙瘩:「這大喜的日子,不知陛下可能讓咱家也一償夙願?」

宦官特有的尖細嗓音被刻意壓低,暖色燭光裡,交疊的身影仿佛也染上了幾許溫情繾綣。

殷承玉抬起眼,透過銅鏡與他對視:「廠臣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有何心願未了?」

耳側傳來一聲輕笑,月要上的手臂也隨之收緊,薛恕以鼻尖在他耳廓輕觸,如同情人耳語一般道:「陛下明知道臣想要什麼。」說完,挺直的鼻梁順著耳廓線條下滑,至側頸流連輾轉。

這是他們彼此都非常熟悉的動作,再往下,身後的人便要用上唇齒了。

殷承玉閉了閉眼,揮開腦海裡不合時宜浮現的旖旎畫麵,唇角抿直:「廠臣要的,朕恐怕給不起。」

「是給不起,還是不想給?」

身後擁著他的人卻仿佛忽然被觸到了逆鱗,單手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轉過臉來和自己對視,眼底布滿暗潮:「還是說……陛下亦鄙夷咱家這等閹人,恥與為伍?」

每回他生氣時,便不稱「臣」,總愛陰陽怪氣地稱「咱家」。

殷承玉從不慣著他這一生氣就忤逆犯上的壞毛病。

下巴被掐得生疼,他氣急,掙紮著坐起身來,罵了一聲「混賬」。

外頭守夜的小太監聽見動靜,小心翼翼進來,隔著床帳輕聲詢問:「殿下可是醒了?眼下才四更天。」

殷承玉恍惚間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隻是在做夢,揉了揉眉心,疲憊道:「無事,退下吧。」

小太監聞言放輕了步伐,又輕悄悄地退了出去。

殷承玉卻再睡不著了。

他已經連著三晚夢見前世之事,夢見薛恕。

按照上一世的軌跡,再過三天,便是薛恕淨身入宮的日子。之後五六年裡,他將從宮中最不起眼的小太監,一步步往上爬,最後坐上西廠督主之位。皇帝寵信,權勢遮天,連皇位亦能輕易左右,時人稱之為九千歲。

而再有三個月,皇帝與二皇子黨便會對他出手,先是外家虞氏牽扯進貪墨案中,滿門盡誅;再是母後受驚早產,一屍兩命;他的太子之位亦會被廢,從尊貴無雙的一國儲君變成棄子,自此幽禁皇陵,孤立無援。

直到薛恕迎他回朝。

他們之間原本不過一樁不摻感情、利益互換的交易,卻因糾纏了數年,間隔了生死光陰,也變得濃鬱厚重起來。

有幸重來一回,他本不欲再與薛恕生出糾葛。

可每至深夜,那一雙透著偏執的暗沉眼眸便自眼前晃過,耳邊是一聲聲透著譏諷的質問:「陛下亦鄙夷咱家這等閹人,恥與為伍麼?」

陛下亦鄙夷咱家這等閹人,恥與為伍麼?

這樣自輕的話薛恕隻對他說過一次。

他似乎從未自卑於自己宦官的身份,床笫之間,也總是霸道而強勢,就算沒了那物件,也總有層出不窮的法子叫他認輸求饒。

但他卻從未當著他的麵寬衣解帶過。

仔細想來,多少還是在意的罷。

而如今,改變薛恕命運的機會就在眼前。

殷承玉滿心煩躁地起身,站在窗戶邊吹了許久的涼風,才平靜下來。

找,還是不找?

今日是隆豐十七年臘月初五,薛恕曾與他提起過,他是在臘月初八那日在蠶室淨了身,之後使銀子拜了直殿監某個老太監為師,才被帶入了宮。

臘月初八正是臘八日,日子特殊,殷承玉當時隻聽了一耳朵,便牢牢記住了。隻是望京城中蠶室亦有數家,他並不清楚薛恕當初去的是哪一家。

若要找,恐怕得花些功夫。

但每每想到那人曾用在他身上的惡劣手段,又覺心氣難平,無法下定決心。

在窗前立了許久,殷承玉才復又睡下。

這一覺依舊睡得不安穩,前世之事在夢中紛雜而過,翌日早晨殷承玉醒來時,隻覺得一陣頭昏腦漲,眼下也浮起濃鬱青黑。

原本尚未痊愈的身體,越發顯得孱弱。他掩著唇咳嗽幾聲,召了心腹太監鄭多寶進來。

「殿下怎麼咳得更厲害了?」鄭多寶剛進門就聽到壓低的咳嗽聲,頓時便顯了急色,手裡穩穩端著湯藥,嘴上卻已經在催促小太監去請太醫來。

「無礙,隻是昨晚吹了涼風。」殷承玉接過湯藥一口飲盡,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朝鄭多寶招了招手:「孤另有事交代你去辦。」

鄭多寶附耳過去,聽完之後神色詫異,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殷承玉正心煩著,不欲多加解釋,隻揮了揮手:「盡快。」

鄭多寶見狀隻得壓下疑惑,匆匆出門辦事。

要說在這望京城裡打聽蠶室,恐怕沒有人比淨了身的太監們更清楚。

大燕建國二百餘年,最初時宦官地位低下,不許讀書習字更不許議論朝政。但隨著時間推移,朝堂上文臣黨派愈發勢大,皇帝為了節製文臣,便越發親近倚重身邊的內侍,不僅在宮中增設了內書堂,教導太監讀書識字。甚至還允許宦官參與朝堂政務,致使宦官權勢愈大。

到了如今,內廷二十四衙門之首的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掌批紅之權,連內閣首輔亦要以禮相待;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錦衣衛亦要屈居其下。

宦官權勢之盛,可見一斑。

世人逐利,閹人雖名聲不好聽,但利字當頭,便有越來越多百姓自願將家中男丁淨身送入宮中,博一個富貴前程。

燕王宮中並未專設淨身的蠶室,宮中一應內侍都由有資歷的大太監自宮外招收,是以望京城內開設了不少蠶室。若家裡心慈些,便會將孩子送至專門的蠶室淨身;但也有那心狠的,舍不得銀錢,便走偏門尋那劁牲畜的手藝人,隻當牲畜一樣劁了,生死由天。

鄭多寶按照殿下的命令,派遣數人暗中尋訪了兩日,找遍了大大小小的蠶室,卻並未找到殿下所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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