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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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旨已下,事成定局。段胥並未再與秦帥多說什麼,待他告辭離開營中之時,秦煥達看著這個年輕人的背影消失在營門之後,突然有瞬間的恍惚。

他想他年輕的時候是否也像這樣,銳利輕狂,一往無前。

漫長的時間與邊關的安逸,消磨了收復河山的壯誌,令他沉湎於朝中波濤洶湧的權力之爭。待到今日他卻發現,他身陷千頭萬緒的黨爭中,連欣賞提拔一個才華橫溢卻分屬不同陣營的年輕人,這樣的魄力都不再有了。

若這年輕人長到他這個年紀,還會記得自己的願望麼。會不會身陷塵網之中無法自拔,舉步維艱呢。

秦帥長長地嘆息一聲,合上了眼前的聖旨。

段胥剛從秦帥的大營中走出來,便看見一個眼熟的侍者等在門邊,他略略一想,這是鄭案身邊的人。

那侍者向他行禮道:「段將軍,鄭大人有請。」

段胥微笑點頭,道:「有勞。」

他跟著侍者從營帳中穿過,來到了鄭案的馬車邊,侍者撩起門簾對段胥道:「將軍請。」

段胥便一撩衣擺踏上馬車,彎月要進入馬車之中。一進馬車他便對上鄭案的目光,鄭案伸手指指旁邊的位置,對他說道:「坐啊。」

段胥坐下來,笑著行禮道:「鄭叔叔。」

鄭案一向嚴肅的臉色微微鬆動,出現一點笑容,他本想再拍拍段胥的肩膀,卻看見他輕甲下的衣服透出血色。

鄭案的手在半空頓了頓放下來,他長嘆一聲說道:「真是苦了你了,成章若是看到你現在這樣,不知道要多心疼。你大哥二哥早亡,現在他膝下就隻有你這一個兒子,若你再出什麼意外,成章該如何是好。」

「我小時候清懸大師便說了,我這一生自會逢凶化吉,叔叔和父親不必擔心。」

「朝中前陣子查出了馬政貪腐案,皇上龍顏大怒,你關於北岸戰事的奏折一呈上去便合了皇上的心意,皇上立刻交待我快馬加鞭道前線宣旨。聖旨裡雖然沒提你的名字,但皇上很是欣賞你,加上你的戰功顯赫,回朝必得重用。」鄭案說道。

段胥點點頭,笑意清朗道:「有賴杜相和各位叔叔幫襯。」

「我與你父親是同窗,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頓了頓,鄭案的臉色有些嚴肅:「舜息,我問你,你和方先野可有什麼過節?」

「您這是何意?」

「這次他彈劾你奏折不經秦帥直接上報,有違章程。若不是皇上對你的奏折很滿意,你怕是又要惹上麻煩。雖說方先野是裴國公的人,可他幾次三番針對於你,倒像是和你有私仇。我詢問成章卻沒得到答案。你可是有哪裡得罪了他,如今他在朝中勢頭很好,你說出來我們也好幫忙應對。」

段胥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說道:「這我也不知,同年登科前我並不認識他。父親倒是囑咐過我要避其鋒芒,卻也沒說過理由。」

鄭案沉默著思索了一會兒,長嘆一聲。

段胥再同鄭案講了幾句話便告辭,待他從馬車上下來,看著馬車遠去離開大營,笑意就變得虛虛浮浮。

段胥心想,這裡也不比天知曉好多少,不過是才出地獄又入火坑罷了。便是同黨,也變著法兒想從你嘴裡套出點兒把柄來。

想來世間便是連綿不斷的火坑,哪裡有桃源。

他獨自一人回府脫了輕甲,把出血的幾處傷口再次包紮好,便換上柔軟的圓領袍走上街頭。他在往來的人群之中走過,撫扌莫著手裡的劍,微微□□,再合上。

他剛剛在大營中跪拜行禮,如今邁步走在街上,全是憑借著身體的習慣。隻有看到自己的四肢做出了相應的動作時,他才能相信他的確成功控製著他的身體。

如果他此刻拔劍出鞘與人相鬥,僅憑著這種身體的慣性,勝算幾何呢?

失去感覺就像他五歲時掉進地洞一樣,漆黑一片無處下手,他嚴厲的父親站在洞口對他說——我不會救你,你要自己爬上來。

他從白天哭到晚上,最終真的自己爬上來了。從那以後他便再也沒有祈求過別人的拯救,他想沒人會救他的,父親不會神明也不會,唯有他自己爬出來。

那種幼稚的倔強,最終在天知曉救了他,因為他的父親真的沒有來救他。他不知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段胥舉起手放在頭頂,陽光滲過他的手指在他的眼睛上落下陰影,他透過指縫看著熱烈的陽光。

這是他的手,可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他引以為傲的,這個讓他生存下來的最機敏強大的身體,如果有一天也不復強大,他能相信的還有什麼呢?

「將軍!」

一個熟悉的聲音將他喚醒,段胥放下手,便看見孟晚一臉菜色地向他跑過來,她說道:「舜息,你的這位朋友是怎麼回事?從街上一路走過來什麼都要扌莫,弄壞了不知道多少東西了。」

她隱晦地表達了「這未免太沒見過世麵」的意思。

段胥抬眸望去,便看見賀思慕換上了現在姑娘時興的淺粉色褙子羅裙,拿著一個風車站在街邊的小攤邊。她伸出手徑直去捏攤子上麵人的臉,那剛剛做好尚且柔軟的麵人瞬間給她捏下去一個凹陷。

她繼續捏來捏去,直到把那麵人捏得麵目全非,滿眼新奇。

老板哎呦哎呦地叫著,賀思慕麵不改色地轉頭沖孟晚喊道:「孟校尉,付錢!」

孟晚氣得跺腳。

賀思慕悠然地用手劃過一個個攤鋪的桌子,一邊笑著一邊向他們走來。

她左手的風車開始飛快轉動,陽光中和煦的春風自南方而來,掠過關河洶湧的河麵,穿過亭台樓閣,經過這條寬闊的街,拂過她發梢的間隙,推動她手裡彩色的小風車,發出呼啦呼啦的微弱聲響。

賀思慕張開了手臂,抬起頭閉上眼睛,陽光熠熠生輝地灑在她的身上,風從她的背後吹得衣袂飛揚。

段胥怔了怔。

他突然想起來,在他殺死十五的那個時刻。十五那句你永遠是怪物的詛咒回盪在他精疲力竭,瘋狂而荒蕪的腦海裡,那種邪惡的興奮和絕望攀附而上扼住他的喉嚨。

然後這個姑娘走向他,她拍拍他的臉,對他說——「醒醒。」

這是這麼多年裡除了他自己之外,第一個,唯一一個,對他說「醒醒」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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