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鯉夫婦(5)(1 / 2)
岑想無法準確評價與定義自己的父母。
她覺得他們是世上最無私的爸媽,也是最自私的爸媽。
尤其是她的父親,在母親壽終正寢一個月後,他也一聲不響跟著走了。
收到父親寄來的包裹後,岑想急急忙忙趕到他們家,隻能見到平躺在床上的老人,好似入夢一般,雙目安詳地合攏,無名指上還戴著他們早已褪色的婚戒。
他穿著體麵,全白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像是要去赴心上人的約會。他也隻睡在一邊,如同身邊還有愛人共枕同眠。
而之前這段時光,岑想都盡可能地陪在父親身邊,她知道父親對母親用情至深,害怕他想不開過不去。
但父親並沒有表現出極大的傷痛,他看起來無悲無怨,隻有條不紊將母親的後事料理妥當。
之後就經常坐在家門前,看著遠方,看天空,樹林與水澗。
一坐就是一整天,目光邈遠。
這是他們拿來養老的房子。
母親七十歲生日後,兩人都遠離都市喧囂,在靜謐的郊區買了間兩層民舍,重新裝修成他們喜歡的樣子,從此在那邊安享晚年。
房子還有個漂亮的院子,父親無所不能,可以當院士也可以當園丁,將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春天花團錦簇,冬日覆滿薄雪。
岑想立在床邊,知道叫救護車已是徒勞。過了會,她開始流淚。
眼前一幕並不意外,卻足夠讓她傷心。
母親臨終前曾跟她嘀咕四個字:「你別攔他。」
岑想問:「攔什麼。」
母親笑而不語,把她格走,叫父親過來說話。
她現在知道了。
她的父親又要去追她,去陪她了。
父母的後事都低調安靜。
就像他們曾經的婚禮一樣。
岑想結婚時,賓朋滿座,現場被布置成花海,眾人在海風裡舉杯交賀。
她好奇問母親,你們當時也這樣嗎,母親搖頭,說他們隻出去旅了趟遊。
但細節沒講。
岑想在墓園裡待了半天,看著刻碑師傅小心翼翼將父親名字篆上,丈夫全程陪伴,擔心她情緒崩潰。
一個多月前,父親在做同樣的事情,但他是蹲在墓碑前的,不願居高臨下。
母親名字旁邊並排空出了一列,那是他特意給給自己留下的。
岑想清楚,但她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她的父親,都八十二歲了,麵對母親,還像毛頭小子一樣,急不可耐,敢於兌現。
父親生前在學術上成就斐然,桃李滿園,與母親二人的大多收入都用於公益事業。
許多同行,許多學生,許多受助者聯係上她,想前來吊唁,岑想都一一謝絕,這是父母的決定,她必須履行。
父親頭七後,岑想才敢仔細去看父親留給她的東西。畢竟,收到包裹的第一秒,她就隱有預感,裡麵盛放著他的道別。
與他這個女兒,與這個已經沒有母親的世界。
那是一封父親的手寫信,還有一本相集。信的內容平實且平淡,除去開頭對她的歉意,下麵則描寫了相冊裡每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
岑想終於知道了他們婚禮的細節,也終於知道了他們愛情的細節。
他們生前很少與她詳說戀愛經歷,隻說是爸爸追媽媽的,說媽媽是爸爸的恩人。
他們恩愛得無緣無故,又理所當然,好像命定的一般。
中學的時候,老師曾布置過一道作文題,叫「你所認為的世界上最好的愛」。
班裡很多同學寫了父母對自己的愛,岑想卻沒有,她寫了父母之間的愛。後來這篇作文因出發獨特,情真意切,被當做範文貼在了教室後牆上。
她翻看著相冊,淚流滿麵地想,如果在那之前就可以知道這些,那她那篇作文一定可以寫得更好。
但寫得再好,也好不過父親這封遺書了。
不,用遺書來形容它並不貼切,它更像是一部溫情的影片,一首美麗的詩歌。
原來,父親曾是母親資助的貧困生,那樣如鬆如竹,氣質卓絕的他居然也曾瘦弱無靠,深陷泥沼。
原來,他們的婚禮也隻有兩個人,在一個人少的小小島嶼上待了近半個月,沙灘如金毯,海水像藍寶石,到了晚上,他們會在密密星河下接口勿,相擁著倒進浪潮裡翻滾。自拍的合照很潦草,但儀式感到位,他們自備了白紗與禮服,在風裡搞怪地做表情,無拘無束,無憂無慮,好像全世界隻剩這雙人,隨性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