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苦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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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簌簌捧著食盒站在閣樓前,向璨月笑道:「剛剛在庖廚裡多有冒犯,還望姐姐海涵,郡主想吃的魚我已經給她做好啦。」

日頭正濃,少女站在春光裡,笑靨便格外明媚,杏眼彎成一雙月牙兒,一派天然可愛。

璨月不冷不熱地覷著她,晾她半晌後,才勉強伸出手。

喬簌簌卻抱著食盒不動,笑眯眯:「我能自己送給郡主嗎?」

璨月放下手,嗤道:「你到底是來送魚的,還是來見郡主的?」

喬簌簌誠實道:「我是借著送魚的機會,來見郡主的。」

璨月:「……」

喬簌簌真摯地看著璨月,須臾後,居雲岫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讓她進來。」

閣樓外間,食案上珍饈羅列,璨月把食盒打開,取出那盤熱氣騰騰的魚,微微一愣。

香辣軟嫩的豆辣蒸魚,單一看,就色香俱全,令人垂涎,然而細看之下,這魚似乎是……

喬簌簌看璨月半晌不動,主動給居雲岫遞了雙箸,道:「我是衡州人,做的菜都偏辣,也不知道合不合郡主胃口,郡主且先嘗嘗,要是不喜歡,我下次再改改。」

居雲岫看一眼喬簌簌手裡的雙箸,接過來,夾住一塊魚肉翻開。

鮮嫩的魚肉裡伸出細密銀刺,居雲岫放下了雙箸。

喬簌簌疑惑。

居雲岫道:「刺太多了,刺多的魚,我不吃的。」

喬簌簌啞然,轉頭去看璨月,璨月垂著眼,神色微赧。先前在庖廚裡,她並不知道魚缸裡僅剩的那條魚是居雲岫最討厭的草魚,如果知道,肯定不會再讓廚娘烹飪。

這麼想來,當時戰長林理直氣壯地把魚搶走,難不成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我、我不知道……」喬簌簌慌張地看回居雲岫,端起盤子道,「那我重新去做一條。」

可是這寨裡,又哪裡還有新鮮的魚供她再做一條?

「不用了,」居雲岫看她一眼,道,「你找我有什麼事,直說吧。」

喬簌簌端著那盤魚,拿走不是,放下也不是,思及來意,沮喪地垂了頭,道:「其實我想說的話,郡主估計是不大愛聽的,所以我才想先用一條魚哄你高興,可是現在被我弄巧成拙……那些話,我就不知道該不該再說了。」

居雲岫道:「那我現在讓你走,你會甘心走嗎?」

喬簌簌收緊手指。

豆蔻之年的少女還不善於掩飾自己,心思薄得像層紙,一捅就破。居雲岫道:「說吧。」

喬簌簌放下了魚。

午間的陽光透過窗柩照進來,空氣裡浮遊著微塵,喬簌簌跪坐案前,鬢角碎發被風拂到臉龐上。

「我叫喬簌簌,是蒼龍軍六部都尉喬瀛的小妹,我兄長十六歲從軍,在蒼龍軍裡待了十年。建武二十九年冬天,他跟隨肅王前往雪嶺赴戰,走前說,要帶一顆雪蓮花的種子回來給我,可是三年了,他始終沒有回來過……我想問郡主,蒼龍軍二十萬人,真的全沒了嗎?」

屋外的槐樹在風裡颯響,屋內闃如無人,居雲岫望著喬簌簌那雙寫滿期待的眼睛,靜了許久,道:「沒了。」

「可是我看到了!」

喬簌簌倏地激動起來,眼睛裡的光不滅,堅定地道:「一年前,我在滄州城裡看到了我大哥,他少了一隻手,臉上多了兩條疤,但是模樣、神情都沒有變。我大聲喊他,他回頭看到我,轉身就走了,我怎麼追也追不上……郡主,我大哥肯定還活著,我不可能看錯,那年在雪嶺,蒼龍軍也曾殺敵十萬,長林哥哥可以活著回來,那其他人也是有可能活下來的,不是嗎?」

——其他人也是有可能活下來的,不是嗎?

那年的大雪仿佛又蒙住了視野,死沉沉的靈堂裡,擺放著一口又一口棺槨。父親躺在裡麵,兄長也躺在裡麵,戰青巒、戰平穀、戰石溪無一幸免。雪嶺裡的戰火連燒三天三夜,他們其中有些人甚至都沒有完整的、體麵的遺體,居鬆關那張被長安貴女譽為「春閨夢郎」的臉已成焦黑一片;戰石溪是為救他而死的,右側身體全是燒痕;戰青巒的致命傷在月匈口,黑咕隆咚的一個大窟窿,像給人掏了心;戰平穀,這個整日裡癡迷槍法、率性明朗的義兄,被砍掉的左腿至今不知丟失何處……

他們有可能活下來嗎?

雪嶺一敗後,晉王登基,下旨慰問王府,徹查戰場遺跡,數百人對肅王在內的所有蒼龍軍進行逐一核對,結果是——除從屍海裡爬出來的戰長林外,二十萬蒼龍軍,全軍覆滅。

回顧往事,滿目瘡痍,居雲岫坐在案前,靜默不語,璨月痛心道:「雪嶺一役,乃是王府瘡疤,還請喬姑娘不要再提了!」

「可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喬簌簌仍不放棄,含著淚道,「所向披靡的蒼龍軍,怎麼可能一夜間一敗塗地?長林哥哥回京後,又為什麼要突然離開王府?他雖然剃度為僧,卻從不守戒信佛,三年來輾轉各地,根本沒有老老實實地在寺廟裡待過,還有這一次,他明明就是來阻止郡主您成親的!」

室內一靜,璨月詫然地看向居雲岫,卻見其人波瀾不驚,垂睫撥弄著案上酒盞,一言不發。

喬簌簌道:「他如果真的厭倦了紅塵,是個背信棄義、拋妻棄子的白眼狼,今日必不會再來郡主麵前自取其辱,他身上一定藏著什麼事,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喬簌簌說罷,淚已下來了,不知是在同情戰長林,還是在傷痛那一位如同石沉大海的兄長。居雲岫鬆開酒盞,目光緩緩投向她,道:「你知道他的苦衷?」

喬簌簌抹了淚,道:「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他身上一定有事,那件事,一定也和我大哥相關。」

懵懂的少女執拗起來,便有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孤勇,居雲岫凝視著她,驀地笑了。

她笑著,清楚地道:「冤各有頭,債各有主,你既是肯定他有苦衷,那就該到他麵前求證,而不是來問我。」

喬簌簌一愣,道:「可是郡主,你不…」

「我不想。」居雲岫打斷她,聲音依然平靜,然眼神裡已有鋒芒。

喬簌簌訕訕住聲。

居雲岫道:「斯人已逝,生者且行。姑娘想要的答案我沒有,請回吧。」

璨月起身送客,喬簌簌坐在光箔明亮的室內,一身的光彩終於被陰霾籠蓋。居雲岫看回案上的那杯酒,舉起飲盡,眸底亦昏昏一片,了無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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