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京(1 / 2)
建武二十八年,春,戰長林跟居雲岫吵架了。
其實確切來說,戰長林是不會跟居雲岫吵架的,他吵不過她,也知道不能吵過她,因而每次產生矛盾,他用來對抗居雲岫的方式便是——不再跟她說話。
肅王領旨前往定襄與突厥交戰,戰長林請纓,一走,至少是三個月。
臨走的前一天,居雲岫來給他送平安符——他每次出征,居雲岫都會去慈恩寺給他求一個平安符——他坐在屋外的長廊上看天,不理她,不看她,拒絕就這樣跟她和解,居雲岫把隻能手心裡的平安符放在石桌上,黯然走了。
離開的一個月後,戰長林收到一封從長安寄來的信,信是居雲岫寫的,他當眾麵無表情地收了信,回到營帳後,心如擂鼓地拆開,打開來一看——信上空白。
戰長林把信封撐開,眼湊上去,反復檢查數遍,終於確定,居雲岫的確隻給他寄來了一張信紙,沒有隻言片語。
戰長林一顆沸騰的心瞬間冰涼,頹然坐倒在案前。
帳外人頭攢動,是戰青巒、戰平穀、戰石溪三個在「竊取情報」,一向機敏的戰長林毫無察覺,眼睛盯著那張空白的紙,驀地提筆。
回信寫到一半,戰長林把筆扔開,痛苦地往後一倒,心知中了她的計。
世上為什麼有這樣壞的女人?
戰長林掩住臉龐,越想越不甘心。
戰平穀在帳外皺眉頭:「傻小子寫什麼呢,還把自己寫哭了?」
戰石溪挑眉頭:「別是太肉麻了,自己都沒眼看了吧?」
戰青巒笑。
某夜三更,突厥趁肅王率領主力部隊在前線攻城,派一員虎將率數萬精銳騎兵從後方偷襲蒼龍軍軍營,被留守的戰長林一舉殲滅。
次日,捷報從前線傳來,定襄城破,突厥可汗倉皇逃遁,肅王傳令戰長林率兵從西線追擊,十萬突厥軍被戰長林搶先截於磧口。
當肅王率領大部隊趕到時,正值破曉,黎明熹微的戈壁灘上血流成河,戰長林撐著劍坐在血泊中,已以區區一萬的兵力,伏殺了突厥僅剩的十萬大軍。
是夜,軍營內歡聲如雷,戰長林被戰石溪等人灌得暈頭轉向,肅王來時,眾人才算收手,戰長林踉踉蹌蹌地逃出人群,打著酒嗝,抱住了肅王的大腿。
眾人放聲大笑。
肅王站在中央,整個營帳內,就數他的身形最高大、最偉岸,他低下頭,看著麵前這個酒氣沖天、醉眼朦朧的小狼崽,也笑了。
他笑問:「這回想要什麼?」
每次大捷,他都會論功行賞,然而對戰長林,他總是要他自己開口討賞。
可是這一回,戰長林已不能聽清楚他的問話,他醉醺醺地喊著心中所念,歪打正著:「岫岫啊,岫岫啊……」
眾人目定口呆,肅王笑容更大。
「口氣倒不小,」肅王笑著,一腳踹開他,走向主座,「自己去求吧。」
酒醒時,已是次日傍晚,戰長林睜開眼睛,看到戰平穀、戰石溪二人湊近的臉,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離我遠點,好臭。」
戰平穀眉頭皺得要打結:「是你自己臭,好嗎?」
戰長林聳聳鼻尖,恢復神智,嗬一聲笑:「知道我臭,還湊上來聞我?」
戰平穀不及答,戰長林突然掙起來,朝他哈出一大口酒氣。
戰石溪不幸被波及,捂住口鼻,痛呼:「好臭!」
戰長林哈哈大笑。
戰平穀強忍住把他摁在床上揍一頓的沖動,罵道:「就你這副德性,日後阿岫如何忍受得住!」
戰長林笑容收攏,眼睛裡冒出星星來:「?」
戰石溪拚命扇麵前的酒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道:「昨夜跟王爺求娶阿岫的事,你全忘了?」
戰長林喝得那叫一個爛醉,哪裡還記得昨夜的事,聽得戰石溪此問,眼睛直瞪得快要從眼眶裡砸下來。
戰石溪心道「好家夥」,挑眉道:「看來,王爺是如何答復你的,你也全忘了。」
戰長林木頭一樣地坐著,手腳都快麻了,緩過神來後,抓住了戰石溪、戰平穀二人的衣角。
五月底,蒼龍軍凱旋,離長安還剩百裡時,戰長林再等待不住,一人一馬,連夜奔回長安。
跟隨大部隊入京會有滿城百姓夾道歡迎,但他不稀罕,他滿心滿眼隻有戰平穀、戰石溪告訴他的那一則答復——「自己去求吧」。
求吧。
千山萬水都已被他用戰騎踏平,如今,他和居雲岫之間終於隻剩下最後一步——求娶了。
抵達王府時,是次日下午,他風塵仆仆下馬來,一徑往香雪苑走,途中碰到他的侍女驚得瞪大眼睛。
「公子怎麼就回來了?大軍不是要過兩日才能到嗎?」
他笑,意氣風發,腳步更快,卻被侍女追上來告知:「公子是要找郡主嗎?趙公子今日來約郡主去醉仙齋宴飲,剛剛已把人接走了。」
他一腳踩在回廊台階上,仿佛踩入了嚴冬的冰湖裡。
「誰?」他回頭,晴日裡,臉像一塊凝凍的冰。
侍女直哆嗦:「趙、趙公子……趙霽。」
戰長林寒著一張臉,走出王府,重新上馬,一甩馬鞭,朝城西的醉仙齋馳去。
趙霽與居雲岫的馬車被他在半道裡截下,他從馬上下來,先晾著趙霽,直奔居雲岫車前。
居雲岫坐在車內,描著淡妝,穿一襲齊月匈的黛藍色雲錦襦裙,轉頭看過來時,螺髻上的銜花雙魚銀步搖一晃。
那是他沒見過的一支新首飾。
戰長林大手抓在窗沿上,繃著蜿蜒青筋。
四目相對,暗流洶湧,最後,還是居雲岫先道:「回來了?」
平淡,冷靜,完全沒有他預想裡的欣喜和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