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仇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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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扇封鎖半年的金柱大門被人推開,流水似的夕陽從那頭泄來,戰長林跨過門檻,走入肅王府。

這是他離開後第一次回來。

十二歲那年走入這座府邸的情形仍歷歷在目,風和景明的春日,迎麵吹著飄滿桃花的微風,戰平穀、戰石溪在後麵推他,催他快點,他一雙眼睛定在十歲的居雲岫身上,下台階時漏算一級,摔倒前,是戰青巒拉了他一把。

四周傳來哄笑,他感覺丟臉,又不知道要怎樣挽回,便朝戰青巒臭臉,意思是他多管閒事,弄巧成拙。

戰青巒氣他狗咬呂洞賓:「眼睛是生來瞪我的,還是看路的?」

他不服氣,嘟囔:「瞪你的。」

戰青巒不再給他留情麵,按著他腦袋一頓撓,他暴跳,被戰平穀、戰石溪從後頭按住手腳,悶頭承受戰青巒的魔爪。

「下回換我撓他。」

撓完後,那三人結伴離去,徒留他一人炸著毛站在台階下,抬頭時,對上一雙笑彎的鳳眸,臉「咻」一下紅了。

戰長林拾級而下,走到當年險些摔倒的地方,垂眼看著那塊橫生著荒草的地磚,踩上去,走入庭院。

居雲岫走時派人收拾過,偌大的王府裡,每一座房屋都落著鎖,廊外古樹森森,廳前枯葉滿階,越朝前走,腳下的荒草越深。

戰長林走到練武場,展眼望,昔日平整的沙地已荒成草地,奄奄殘陽鋪著秋風裡枯黃的草,西南角的那一排兵器上空無一物,草高及人月要,藤蔓從牆垣順下來,爬滿鐵架。

戰長林走進去,走過以前練武、對打的場所,走到休息時撒歡、休憩的樹蔭下。樹是參天的槐樹,密匝匝的枝乾伸展如傘,夏日時濃陰匝地,他躺在下麵午睡,睡醒來,身上會落著雪白的槐花。

戰平穀跟戰青巒在場上對打,戰石溪在旁邊觀戰,她是個最會端水的人,給戰平穀助完陣,下一句就是給戰青巒捧場,幫著戰青巒拆完招後,緊跟著告訴戰平穀戰青巒的破綻。

那是練武場最吵的時候,戰石溪在場外拍掌,起哄,場上兵戈交接聲鏗鏗鏘鏘,戰平穀在助威聲裡一招走錯,被反戈一擊,跳起來罵戰石溪,戰青巒後招便更狠,一邊打,一邊喝令他專心。

戰石溪呢?

溪姐不是有意說錯,著實是戰青巒的那一招變化詭譎,被戰平穀錯怪,她怪不爽的,走到樹下來拎他:「起來,給我盯死戰青巒。」

戰青巒耳力極好,趁著拆招的空隙回:「阿溪不可偏心。」

戰長林於是又有理由躺下去,還聳眉:「聽到沒,大哥說不許偏心。」

戰石溪氣得一腳踹他屁股上,那是戰長林最寶貝的地方,一聲嗷叫後,兩人也打起來,場上龍爭虎鬥,場外雞飛狗跳。

那是他們四個人最恣意、最快樂的時光。

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老實說,戰長林並不知道,他隻記得有一天起,溪姐不再開玩笑地叫戰青巒的大名,她生氣的時候也不再叫「戰青巒」這個名字,她開始喊他「大哥」,每一次喊,都恭敬又疏離。

再後來,他發現了居鬆關的秘密。

居鬆關愛慕比他年長三歲的溪姐,從溪姐第一次帶他上戰場起,他便開始有了這個秘密。

肅王派居鬆關到前線跟西戎會戰,建議他從四公子裡帶一人同往,戰青巒請纓,居鬆關以關城需要他守備為由拒絕,帶走了從頭到尾躲在人群裡不吱聲的溪姐。

回來後,二人立下大功,肅王賜假十日,戰石溪高興地收拾行李,決定前往山裡打獵。

兩日後,處理完城裡軍務的居鬆關跟著消失,十日休假到的前一日,二人再次結伴從城外歸來。

那年回到王府,練武場最後熱鬧了一回,戰青巒跟居鬆關在場上對打,戰平穀這次成了圍觀的那一個。他嗓門本來就大,喝彩助陣的時候聲音更大得像打雷,轟轟地喊著,喊到最後,更如天崩地裂。

「大哥!你咋跟世子打真的啊?!」

那一天,戰石溪沒有來,戰青巒拚盡全力,卻還是敗在了居鬆關戟下,被戰平穀嗬斥著,掉頭走了。

戰青巒以前常跟戰長林說,他跟居雲岫是不會有結果的,他們雖然是肅王收養的孩子,有四公子的頭銜,可是孤兒就是孤兒,養子就是養子,像他們這樣身份卑賤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跟皇族結成連理。

他跟居雲岫是這樣,另一對人也應該是這樣。

可是後來,戰長林打破一切成見,贏來芳心,贏來功勛,贏來肅王的首肯,在眾人的恭賀聲、祝福聲裡順利娶走居雲岫。

居鬆關則又一次拒絕了世家的聯姻之意,開始向長安城公布自己跟戰石溪的戀情。

那以後,戰青巒沒有再說過類似的話,他也沒有再來過練武場,沒有再像以前那樣跟他們紮堆在一起,說笑,打鬧。

就連平日裡跟他走得最近的戰平穀他也不太愛搭理了。

肅王承諾從雪嶺回來以後給居鬆關、戰石溪舉行婚禮,眾人歡呼,臨走前夜設宴慶祝。筵席上,戰平穀抱著酒壇起哄,要居鬆關老實交代是怎樣擄走阿溪芳心的,居鬆關如實回答,戰平穀激動得一個勁拍案,笑聲又開始轟轟的,被眾人大罵傷耳朵。

廳裡歡聲更盛,所有人都笑著,鬧著,隻有戰青巒一人漠然離席。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戰青巒就已經不再屬於肅王府了,那時候,一個巨大的陰謀已在他心裡成形,就等著北上衛國的二十萬人一步步踏進去。

落日西墜,天光一點點被夜色吞噬,肅肅秋風吹著膝前荒草,戰長林走到兵器架前,扌莫到上麵斑駁的鏽跡,想到後來的情形,掌心如刺,月匈口灌著徹骨的風。

殺戰青巒前,他質問過他為什麼,他不肯答,眼睛裡全是仇恨,戰長林至今想不明白他在恨什麼。

難道,僅僅是因為愛而不得?

可是那關肅王何事?關戰平穀何事?關二十萬蒼龍軍何事?他到底有什麼理由把救他養他的肅王置於死地,讓二十萬跟他浴血奮戰過的戰友埋葬雪嶺?

「你們真以為在戰青巒心裡,肅王對他是恩重如山?」

秋水苑,最後一抹霞光隱沒,殘花在夜風裡凋落,趙霽負手立於石桌前,語氣淡漠。

居雲岫寒著心。

「當年冀州水災,流民十萬,他家人盡數餓死,是我父親救他,養他,帶他到軍中歷練,給他家,給他前程,這不算恩重如山,什麼算?」

「這是常人的想法,這世上還有一類人,是不會這樣想的。」

趙霽望著牆外濃黑的夜,回憶自己認識的戰青巒。

「肅王的確給了他一個所謂的家,可是肅王沒有給他能跟這個家平起平坐的尊嚴,一聲『青巒公子』聽著好聽,在長安貴人耳中不過是隻家犬的賤名,你自幼在長安長大,那些皇親貴胄私底下是如何議論貴府上這四位公子的,你應該有所耳聞。」

居雲岫目光凝在夜色裡,泛著冷光,她是聽過,那些眼高於頂,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王孫貴戚聚在一起,笑著說:「今日又碰到了肅王府裡的一條狗。」

「哪條狗?」

「還能是哪條,最會搖尾巴、吐舌頭的那一條。」

「那一條呀,人家不是自封了『小狼王』嗎?」

「哈哈哈,小狼王?這條狗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

「戰青巒在平民百姓麵前是人,是人上人,可在長安這個貴人圈裡就是條狗,看家護院的狗。」

居雲岫冷然道:「沒有父親,他連狗都做不了。」

趙霽道:「他想的或許是,沒有令尊,他便不必承受這做狗的屈辱。」

居雲岫眉頭緊蹙。

趙霽道:「再說前程吧。居鬆關、戰長林長大以前,肅王確實器重他,蒼龍軍麾下十八虎將,他以養子的身份躋身其中一席,也曾在軍中顯耀一時,可自從居鬆關開始領兵,尤其是戰長林累次立功以後,肅王的眼裡可還有過他這個大郎?沙場點將時,還有幾次點到過他的大名?居鬆關是世子,可以不比,那戰長林呢?雲麾將軍這個位置他盯了多少年,肅王不是不知道,可他轉手就把這個位置給了戰長林。」

居雲岫道:「那是戰長林自己用功名掙來的。」

趙霽道:「掙功名的機會是肅王給的,這機會肅王也可以給他,可是肅王沒有給。」

居雲岫眼裡寫著愕然與鄙夷,趙霽神色不動,道:「最後說說戰石溪。」

戰石溪,是戰青巒對肅王府殘留的最後一點溫情。

「早在居鬆關向戰石溪坦白愛意前,戰青巒就跟肅王求娶過戰石溪,肅王沒有同意。後來居鬆關費盡心思把戰石溪安排在自己身邊,近水樓台先得月,戰石溪果然愛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戰青巒的示愛。

「肅王是要跟其他三王爭奪皇位的人,居鬆關作為世子,不可能娶一個沒有士族支撐的孤女,戰青巒想著這門親事肅王肯定也不會同意,說服自己再多等些時日,等戰石溪、居鬆關二人知難而退。後來,戰長林想要求娶你,在一次慶功宴上說漏嘴,肅王隻是大笑,叫戰長林自己去求,他沒有拒絕。不拒絕,就是默認;默認,就是同意。最後,戰長林成功娶你為妻,出征雪嶺前夜,肅王承諾凱旋後給居鬆關、戰石溪置辦婚禮。」

秋夜凜凜,趙霽聲音擲地有聲:「同樣是養子,他求娶的不過是跟自己出身一樣的戰石溪,肅王不允,可戰長林要求娶你,肅王卻沒有二話。長樂,你跟戰長林都是被偏愛的人,自然不會明白戰青巒心裡的仇恨,所謂的恩重如山,不過是你們的一廂情願,在他眼裡,肅王根本沒有給他一切,而是奪走了他的一切,尊嚴,功名,戀人。」

庭院古樹在風裡嘩然作響,天幕已徹底被夜色潑黑,居雲岫望著遠方無垠的黑夜,咽下杯中烈酒。

「大恩即大仇。」

一杯飲盡,居雲岫扔掉空杯,起身離開。

風仍在吹,滿庭裡落葉飄飛。

戰長林從肅王府裡出來時,已快亥時,府邸裡外都沒有燈,長街上黑漆漆的,就隻一輛掛著燈籠的馬車停在大門外。

副將等候在馬車上,懸著心,生怕戰長林今夜睹物思人,徹底不肯出來,聽到開門聲時,激動得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副帥!」

戰長林伸手戴上麵具,徑自上車,散發的冷氣比來時更重。副將想到他一連數日被「武安侯」拒之門外的事,又一想這府裡的回憶,黯然無言。

他必然是又想到那些難過的事了。

戰長林到底沒有在宮外置辦房產,帶回恪兒後,仍舊住宿在承慶殿。

回到殿裡時,已是亥時二刻,戰長林摘下麵具,洗浴完後,走到床邊掀帳上榻。

恪兒蜷成一小團睡在最裡麵,小嘴翕張著呼吸,戰長林蹙眉,伸手一扌莫他臉頰,果然有沒乾完的淚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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