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朽木為琴┃「不騙我?」「不騙你。」(1 / 2)
一晃六七日過去了,遁出凡俗的時光好像漫漫沒有盡頭。
可也隻是好像。
其實沈獨是知道的,所以對於正在經歷著的每時每刻,他都格外地留念,想要用力記得更深更清楚一些,最好是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下輩子也忘不掉。
這一天他們已經順江而下,到得下遊一處市鎮,路中見有一老叟抱一朽木擲於道,沈獨怎麼看也不過一塊破木頭,並沒怎麼在意。但與他同行的善哉見此,卻停了腳步,竟將那塊朽木拾了起來。
沈獨便挑眉:「你撿它乾什麼?」
善哉修長的手指將那塊朽木上沾著的泥土都拂去了,隻朝他一笑,道:「是塊好木,或可為琴。」
做琴?
就這麼一截朽木?
沈獨背著手立在街上看他,心底裡隻生出幾分荒謬之感,但又因為這和尚總有不尋常的本事,所以他倒也不敢立刻就下斷言反駁,於是頗帶著幾分「看你表演」的味道,涼涼道:「那我可要開開眼界了。」
善哉也不辯解什麼。
這民風淳樸的市鎮中依舊沒有什麼江湖人士,見了這僧人與一尋常貴公子模樣的人走過,也並不當一回事,頂多是覺得這兩人長得實在是好看,非同一般,多看上兩眼罷了。
所以兩人便也能安然地穿行於人群中。
此鎮名曰芳菲鎮,是附近一處小有名氣的地方。
鎮外有一座山,山中有一座古寺,自古叫「小明寺」,後來荒廢了,直到近些年才有遊方的僧人在此落腳,漸漸有了些香火,接待些往來的香客和踏青的遊人。
還未到山前,沈獨便瞧見山上那一片燦爛的桃花了。
「詩雲,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所以此鎮名曰『芳菲鎮』,聽著雖是脂粉氣了一些,但細究起來確有幾分道理。」
他念了一聲,不知怎麼又想起天機禪院來。
「說來,我兩次到你們天機禪院都是來匆匆去匆匆,且時節也不對,倒沒見山上山下栽著什麼花什麼樹。是隻有菩提隻有竹嗎?」
「不是。」
善哉隨他一道往那山道上走,看著道中其他的零星的遊人,隻搖了搖頭。
「不空山有無憂花,遍布禪院。」
「無憂花?」
這樣生僻的名字,沈獨還未聽說過,有些好奇。
「佛門的聖花,名典出佛經中。」
善哉抱著那一塊朽木,轉眸看沈獨,清明的一雙慧眼底下藏了些許消息,隻為他這一塊「朽木」念了一段佛偈。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這算是佛門經卷裡在外流傳得頗廣,而沈獨亦有所耳聞的一段了,隻是昔日聽來不過如風過耳不留半點痕跡,今日聽了卻有一種觸及心扉、想笑又想哭的復雜。
他沉默著,一個人在前麵走了很久。
一直走到那寺廟前麵,看見大殿外的香爐了,才忽然停步,低低問:「善哉,若現世有劫,愛上我,便是你的劫難吧?」
「佛言,愛世人。可若一人都不愛,如何愛世人?」善哉便站在他的身後,一路都陪著他走上來,說出這一番話時滿麵的坦然,並不覺有何不可見人之處,「凡人在世,皆是一場苦行。呼吸天地間,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劫難,便是一日的修行。我生是有罪惡行之人,半生都在與自己作對,從前是,將來也是。但你不是。」
「我不是?」
沈獨聽見他說自己半生都在與自己作對,一時竟說不出內心是何感受,竟想起了自己,隻是到底沒敢問,是怎麼個作對法,所以隻問了最後那句。
善哉便告訴他:「你是我唯一順從的本心。」
沈獨再一次沉默,許久才道:「你是離開了禪院、悖逆了佛祖嗎?」
「世間從沒有佛,隻不過有一個『善』字。」善哉笑了起來,隻往那大殿中參佛去,一身白僧袍在山寺桃花裡雪一樣乾淨,沈獨隻聽見他平和出塵的聲音,「即心是佛,我心便是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