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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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大行,舉國同哀,重華宮中一片縞素,靈前悲戚之聲不絕,至於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淚水,多少不過是盡本分敷衍,就不得而知了。洛憑淵心中不無傷感,天宜帝縱然有百般毛病錯處,總歸是他的父皇,童年時不受重視,但至少從無苛待,而自翠屏山出師歸來,更是頗多提拔栽培。

喪儀隆重而繁冗,悼文由傅見琛執筆,將大行皇帝生平功業一一盡述,文辭肅穆端麗,並無過多虛言修飾。天宜帝早年征伐北遼,數次取得大捷,使得遼人一度不敢興兵犯境,邊關安定達七八年之久。洛憑淵想到,盡管這位父皇心月匈狹隘,將太多精力用於權謀之術,以致忠良蒙冤、朝綱不振,政事方麵建樹平平,但最後幾年還是做了一些正確的決定,起用琅環,支持雲王對戰遼金,又大力推行清丈田畝,禹周從而又一次迎來了彌足珍貴的安定時期,得以止息兵戈、與民休息。

而自己,涉政不過三載,監國僅僅數月,一朝病危的皇帝真正去世,才體會到肩頭責任之重,重逾千鈞。他需要獨自站在禹周朝堂的頂點,上方無遮無蔽,縱使那顆原來的老樹已然枯萎腐朽,不能倚靠,但存在與否,畢竟是不同的。

他的王妃杜棠梨壓力也不輕,年初才嫁入寧王府,轉眼成為太子妃,剛剛適應了幾個月,又要麵臨入主中宮,若不是丹陽公主和雲王側妃近來都在宮中作陪,必然要陷入惶惑中了。

禹周朝承襲前朝禮製,天宜帝大殮之後,群臣就開始積極籌備儀典,不斷催請太子殿下早日登基,口中的稱謂也自然而然地改變過來。天宜帝二十四歲繼位,已屬難得的少年天子,而今洛憑淵年不過二十二,且早早展現出穩重又敏銳的才乾,朝野上下都期待起氣象一新的前景。

由於幾位重臣都認為七七四十九天太長,洛憑淵最終同意將正式登基的日期定在除服後的九月十九,即天宜帝薨逝一個月後,如此既做到克盡孝道,亦顧及了朝堂之需;又要求臣屬暫時仍以「殿下」相稱,以示對先帝的哀悼。

他一麵主持喪儀,一麵還得兼顧政務,每天都十分忙碌,心裡卻很惦念靜王。當重大變化不可逆轉地到來,或許唯有洛湮華能令他感到寧靜,給予安慰和信心。而且,如今皇兄已經無需深居簡出避人耳目,也是時候好好商量一下往後的規劃了。

隻是,居喪期間諸多不便,靜王雖然也到過宮裡,但每次都像那晚奉詔見駕時一樣來去匆匆,兩人統共說不上幾句話。

洛憑淵想去靜王府,但一則確實分身乏術;二則行動也不似從前自由,宮裡規矩繁多,不管他走到哪裡,隨時隨地都有臣子、護衛、內侍忠心耿耿地緊跟不放。好不容易擠出時間出宮一趟,才進了瀾滄居,一盞茶尚未喝完,內務府管事、大小官員就接二連三追到府門外,個個都有急需麵稟的要事,太子殿下隻好扌莫扌莫鼻子,鬱悶地起身告辭。

「殿下要見靜王,何不直接宣召?」有內侍小心又不解地提議,隻消傳一道口諭,世上誰敢不來?

洛憑淵不易覺察地皺眉,就像還不習慣被稱為「陛下」,他也不希望采用君臣的方式替代與皇兄親密無間的相處,尤其是在初繼位的敏感時期。而今,一舉一動都有無數目光盯著,就算希望靜王入宮敘談,自己的態度也不宜顯得輕率隨意。

走在殿宇層疊的重華宮中,舊日回憶止不住地襲上心頭,過去與現在,結束與開始,度過童年時光的鳳儀宮與長寧宮,業已荒草淒淒。他突然停下腳步,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天宜帝去世後,吳庸提出自己年老體衰,請求退居養老。洛憑淵本待應允,但考慮到四十開外其實沒到告老的年紀,加上宮裡一時找不出合心的接任人選,料想他是有所顧慮,於是好言慰留,要吳總管繼續照管大內幾年再說。

此時洛憑淵下令開啟長寧宮,由吳庸陪著進去走了一圈。近十年無人居住,裡麵像樣的器物早已不見蹤影,隻餘一些損壞腐朽的桌椅家什。幸而這裡本是一處重殿,結構堅實高宏,建造時使用的皆是上等巨木,倒是沒有倒塌之虞。由於久無人跡,院中滿是鳥糞,陰暗處偶爾撲出幾隻蝙蝠。轉過一處內室時,忽然看見角落裡丟了一隻又髒又舊的蒲團,洛憑淵俯身拾起,瞬間百感交集,差點落下淚來。他當即吩咐盡快清理庭院,掃去灰塵蛛網,修葺窗欞、牆壁的殘破之處,短時間內做不到煥然一新,但務須使長寧宮一塵不染,恢復幾分當初洛深華居住時的舊貌。

鳳儀宮同樣需要重見天日,那裡封閉十二年之久,光景必然更為殘破。洛憑淵並未擅動,總須等到與皇兄一起前去祭拜過,才好著手修復。

他的話就是聖旨,吳庸絲毫不敢怠慢,不僅宮室圖紙被翻找出來,連早先曾在長寧宮內服侍過大皇子的內侍宮人也尋到兩個,十餘日下來,已然根據圖形和描述,重新完成了一番布置。

此時距離登基儀式堪堪不過兩天,洛憑淵再次踏入長寧宮,不禁眼前一亮,宮室庭院經過悉心打理,宛然回到了昔日格局。皇兄常用的書案依舊在書房南側,楠木筆筒裡插滿十幾管狼毫羊毫;西窗下是熟悉的棋坪,珍貴的青玉棋盤棋簍已擺放得端端正正,仍是先前那一套;寢殿內垂下檀木珠串成的簾幕,將內外室分隔成兩重;壁上懸掛寶劍,床尾支架上常擱一柄玄色拂塵,廊簷下的長搖椅是自己最喜歡待的地方;……銘刻在記憶裡的情景歷歷在目,隻除了到處留下歲月的痕跡,木柱上的油漆已然斑駁剝落,庭院裡的青石布滿裂紋,但放置在院角的銅水缸裡又盛滿了清水,幾尾金魚在碧綠的睡蓮下悠然遊過。

洛憑淵又喜又悲,但終究是大為高興,命人從內庫取銀兩賞賜給吳庸和一應辦事的內侍、工匠。看看時間不遲不早正值午後,他不想再等,於是命人去召楊越。

大約半年前,靜王認為楊越繼續跟著自己做總管未免大材小用,到底薦給了洛憑淵,又承諾將來若是有一天無心為官,隨時可以回來。楊總管最終含淚拜別了舊主,從此到了五皇子門下。他在靜王身邊十年,人品才乾都可圈可點,洛憑淵很是看重,目前暫時與袁旭升一道擔任禦林衛副統領,將來還準備外放出京,另行委任。

現在,他想讓皇兄看到整飭後的長寧宮,一同在充滿回憶的處所少坐暢談,自然要派出最適合的人選去請。

楊越領命,立即出發前往靜王府。洛憑淵回到紫宸東偏殿,批閱了幾份奏折,不時望一眼宮門方向,沒來由地,總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獨立建府之後,他的周圍逐漸匯聚了一批文武人才,加上琅環暗中相助,實力發展得蓬勃而穩固。然而自從被冊立為太子,他隱隱覺察到,靜王輔佐自己的方式有所改變,依舊是潤物無聲的關切與支持,然而,直接給予見解的時候在減少,多數情況下,皇兄會教導思考與分析的方法,適時插入一些含蓄的提點,他常常需要獨自做出判斷,而後體會過程與效果;琅環的活動也在收縮,部分淇碧、玄霜下屬甚至離開京城,撤回了江南。

洛憑淵曾經為這些變化感到一絲不安,但入宮監國之後,他的時間被完全占滿,忙得無暇他顧,加之靜王府一切如常,不時還會傳信聯絡,他也就漸漸忽略了心中隱隱的糾結。無論如何,自己理應學會遇事決斷,而非稍有困惑就跑去詢問皇兄。

不知為什麼,在等待的間隙裡,這些細節不斷閃現在洛憑淵的腦海,使得他難以集中精神。時而是洛湮華走近父皇靈前,拈一炷香時,凝思靜默的側臉,時而又記起最末一次從靜王府匆匆告辭,皇兄如常地送到瀾滄居院門,輕聲說道:「憑淵,多保重。」大概確實是很想念了,已經積攢了許多話要同皇兄說。

「楊副統領出宮多久了?」他擱下手中筆管,隨口問道。

「稟殿下,近半個時辰。」吳庸應聲道,「想來快到大殿下府中了。」

洛憑淵從書案後起身,在偏殿中來回踱了幾步。從窗欞望出去,紫宸殿周遭圍繞著大理石與漢白玉雕漆的盤龍禦階,寬廣的石磚地麵向前方延展,越過前殿,直到目光盡頭的高聳宮牆與矗立的午門,周圍殿閣相連,莊重宏偉,卻唯獨沒有一棵樹木。秋日的金風正刮過洛城街巷,在靜王府的小山與樹林間流連,然而眼下入目所及,卻見不到一片落葉。

「備馬。」他說道,「還是我直接去請皇兄入宮!」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突然心緒煩亂,竟連一刻也不願再等下去,迫不及待要見到靜王。

能在宮城大內生存的人,處事大都較為老到,盡管一眾內侍、禦林衛對於太子罕見的毛躁、沉不住氣暗暗疑惑,但麵上絲毫不漏,一個個低頭凜遵。

洛憑淵出了重華宮偏門,策馬往西北方向行去,他如今外出已基本不可能單人獨騎,此刻雖是微服,身周也簇擁了三十六名禦林衛。

沿著熟悉的道路行至半途,迎麵突然有數騎人馬疾奔而來,帶起路麵一片浮塵。幾名禦林衛欲待上前喝斥,卻發現對方正是頂頭上司,副統領楊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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