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5〔你是我唯一的神跡,九千年...〕(1 / 2)
京城,皇宮。
「皇後娘娘用力呀!」「娘娘再加把力呀!」「娘娘這胎一定能順的!」
……
穩婆的叫聲從門後傳來,來來往往的宮女端出一盆盆熱水。
大殿半空中懸浮著一座隱身法陣,徐霜策、尉遲銳、長孫澄風三個人隱藏在法陣中,各自表情都一言難盡。
良久尉遲銳迸出一句:「……宣靜河這是要當皇帝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不一定哦。」這時滿皇宮閒逛的宮惟回來了,興沖沖分享他剛搜集來的情報:「雖然當朝皇帝還沒立太子,但前頭已經有七個庶出兒子了,而且萬一這胎生出來是公主呢?」
尉遲銳平生接觸的女修一隻手就能數出來,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宣靜河嬌羞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的模樣,頓時如遭雷擊:「不可能!宣靜河他――」
恰好就在這時,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從內殿響起,緊接著傳出穩婆的喊聲:
「生出來了生出來了!」「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一位小公主!!」
「……」
尉遲銳目瞪口呆,瞬間忘了詞。
內殿門一開,太醫抱著大紅繈褓的女嬰出來,皇帝立刻喜氣洋洋地站起身。
徐霜策從半空中落地,穩步上前查看女嬰,同時冷淡地教訓尉遲銳:「男身女身,皆是本相,原都不重要。修仙者重要的是――」然後他在親眼看到女嬰的瞬間突然僵住了。
尉遲銳:「?」宮惟:「徐白?」
「……」徐霜策終於轉過身,露出女嬰通紅嚎啕的小臉,半晌他緩緩道:「這是應愷。」
啪嗒!
長孫澄風手一鬆,剛掏出來的紅包掉在了地上。
空氣徹底陷入了死一樣的安靜。
全場隻有皇帝一人抱著女嬰,激動不已:「看公主這劍眉!這挺鼻!長相如此英氣勃勃,實在太像朕了!」
「……宣靜河呢?」半晌宮惟才艱難地發出聲音。
話音剛落便隻聽內殿再次傳來驚呼,穩婆連聲道:「怎麼還有一個?」「娘娘用力!」「出來了出來了!」
「嗚哇――」嬰孩哭聲再次震響。
少頃,內殿門又開了,太醫再次疾步而出,誠惶誠恐跪在地上稟報:「皇上恕罪,先前太醫院竟萬萬沒診出娘娘懷的是雙胎,現生出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均安!」
小公主應愷與小皇子宣靜河,姐弟倆一人一身大紅繡金繈褓,嗷嗷大哭此起彼伏,皇帝站在皇後的產床前喜極而泣。
長孫澄風默默地封了第二個紅包,趁沒人時留在了外殿的桌子上,心情復雜地走了。
「應該是宣靜河從轉生口出來的時候,順手推了應愷一把,兩人就一起轉生了。」一行人離開京城的路上,宮惟順道下了趟鬼垣,找當值的鬼判官打聽完情況,回來向大家匯報:「本來降生的隻是小公主宣靜河,但應愷臨時頂替了這個女胎,宣靜河就投成下一個男胎啦。」
宮惟被環在徐霜策身前,於是四個人分別禦著三把神劍。
尉遲銳站在羅剎塔劍身上,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團漿糊,腦海中滿是嬌羞理雲鬢、對鏡貼花黃的應愷,半晌顫聲問:「他倆有仙緣嗎?」
命格有仙緣,此生才能修仙,否則連金丹都結不成。宮惟遺憾地嘆了口氣:「都沒有。仙緣胎哪是那麼容易就能投上的?連宣靜河都要再等一世,應愷怕是還要輪回好久呢。」
長孫澄風艱難道:「那應盟主……難道要……嫁人生子嗎?」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連徐霜策都隻動了動嘴唇,愣沒發出聲音來。
隻有宮惟理直氣壯地道:「不一定啊,也許乾倒了前頭七個皇子,登基當女帝開後宮收男寵了呢?」
「……」尉遲銳轉過頭,從孤注一擲的表情來看他已經做好幫應愷宮鬥的準備了:「能嗎?」
「哦,不能。」宮惟一臉笑嘻嘻,特別輕鬆地道:「應愷投胎是為了贖罪的,基本每一世都病痛纏身,活不到成年。」
四下鴉雀無聲。
宮惟終於在大家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意識到了什麼,敏感地回頭地問徐霜策:「我剛才那句話的語氣是不是又不對了?」
經過蝶死夢生那麼多年的學習,宮惟身上的「非人」之處已經很少了,但時不時還會冒個頭。徐霜策看了他一眼,把他迎風飛揚的鬢發掠去耳後,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溫和地道:「你有這天地間最好的本性。因此不必介意旁人,順從自己本心即可。」
宮惟於是對答案心知肚明了。
「應愷投胎是為了贖罪的,每一世都將病痛纏身,活不到成年。」他回過頭來,從善如流換了一臉沉重的神情,沖尉遲銳和長孫澄風重復了一遍。
然而頓了頓之後,他又沒忍住,眉梢眼角再次冒出了高興的神采:「但我剛才去鬼垣算過了,隻要投到第九世他的罪就贖完了,可以投仙緣胎啦。」
當初應愷為迷惑鬼太子,用匕首活生生剖出了自己的神格。他其實可以選擇更加平和、沒有痛苦的方式,卻偏偏采用了這種血腥自殘的手段,來換取內心的平靜。
但出乎意料的是,此舉竟然大大縮短了他投胎贖罪所需的時間,如今隻要投胎九次就能洗清罪孽,再續仙緣了。
徐霜策帶著宮惟回了滄陽宗,臨分別時長孫澄風欲言又止,猶豫半晌後還是忍不住道:「鏡仙大人,我還是有一事相求。」
宮惟道:「其實我不能算仙,我應該算天道的一個靈……不過無所謂啦。何事?」
長孫澄風懇切地問:「您可否縮短應盟主每次投胎所耗的時間,或者想想辦法,略微減輕他每一世的病痛呢?」
宮惟愣了下。
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睜大,沉吟須臾,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雖然我很喜歡師兄,但可惜,不可以。」
長孫澄風雖然有點失望,但仍然恭敬地聽著。
「我可以每一世都去探望他,但不會做任何事來減輕他應受的懲罰,因為那些被卷入滅世之火的民眾是無辜的。雖然那些民眾都投胎轉世了,但曾經發生的苦難必須要有人記得。」
「澄風,你知道在蝶死夢生裡的這些年來,你們凡人教會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宮惟袍袖在身後飛揚,眼神卻肅穆沉靜,望著腳下的蒼茫大地:「――善惡與生死都不是簡單的加減。」
長孫澄風心頭猛然觸動。
「所以,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宮惟轉向他微笑道,「這芸芸眾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在將來得到相應的報答。」
?
中元節那天,籌備已久的盟主繼位大典終於在褪婀舉行了。
玄門百家齊聚岱山,沿途放了無數煙花。
新建成的升仙台高達百丈、雲霧靄靄,宮惟拉著徐霜策的手坐在白玉高台上,一邊看著遠方的星子與人間的燈火交相輝映,一邊在徐霜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小話,盤算著將來兩人一起下人間玩兒,又盤算著滄陽宗還有多少錢,還計劃將來借探望宣靜河的機會去皇宮嘗嘗禦膳房的口水雞。直到深夜子時來臨,他才停下諸多美好勾畫,站起身來舒了舒筋骨,笑道:
「是時候履行我的諾言啦。」
徐霜策站在他身側,隻「唔」了聲,眼底有一絲柔和的神色。
宮惟雙手抬起,猶如從天地中召喚什麼,柔和強大的神力如輕紗般一層層釋放出去,充斥了整個人間。
緊接著,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從山川大地升起,在夜空下匯聚成千百朵明亮的光暈。隨即那光暈又嘩然四散開來,各自拖著迤邐的尾光,飄向人間各地的仙門。
宴春台、謁金門、滄陽宗、褪婀、巨鹿城、甚至高懸天際的醫宗金船……所有修士都不約而同抬起頭,望著夜空下夢幻般絢麗的盛景,不知是誰最先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這是……這是歸魂嗎?」
「是黃泉下的逝者歸魂?!」
「魂兮歸來。」升仙高台上,宮惟眼底倒映著千萬星海,微笑道。
「當日我殺上升仙台時,曾經許諾死於我手之人,來世皆賜功德傍身。如今不僅賜予功德,還令眾魂各自投胎回到本家,這樣便能血親不斷,再續前緣了。」
遠處褪婀方向,長孫澄風禦劍而來,降落在兩人身後的升仙台上,緩步走上前來,怔怔望向那千百個奔赴各家的明亮魂魄。
宮惟沒有回頭,指著巨鹿城方向笑道:「澄風,你看,你們長孫家損失的那十一名子弟如今都投回本家啦。」
長孫澄風嘴唇微微發抖,半晌抬起手來,撫摩自己月匈膛心口的位置。
隻有他知道這裡曾經被一劍貫穿,但致命的創傷已經愈合,連痕跡都消失不見。
因為有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替他死去了。
「我的……」長孫澄風仿佛終於鼓起了勇氣,顫抖地問:「……我的那個弟弟呢?」
宮惟沉默片刻,徐霜策也沒說話。
「你想讓他活嗎?」半晌宮惟才問。
蝶死夢生中被殺身奪舍那一刻的絕望,現世升仙台上復活那瞬間的震驚,血緣深處錯綜復雜的恩怨……無數前塵往事,都如走馬觀花般從腦海中掠過,最終化作茫茫一片空白。
「我想讓他活,但我不想再見到他了。」終於隻聽長孫澄風沙啞道。
「我是個有私心的凡人,隻想與白霰一起,百年後共葬在巨鹿城的太湖邊。」
夜空已經恢復岑寂,那千百團轉世的魂魄,都各自奔赴故園,消失在了人間。
「世間事有如意者,亦有不如意者。」良久宮惟在夜風中嘆了口氣,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絕,隻唏噓道:「度開洵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時羅剎塔的神光淩空而至,尉遲銳從褪婀來到升仙台,裹挾著滿身酒氣,走上前來。
他明顯被眾人敬了很多酒,但腳步非常穩健,眼神也一片清明:「都回歸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