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血氣(1 / 2)
顧植民帶小皮匠穿過馬路,在華懋公寓下麵找個咖啡廳坐定。小皮匠頭一遭進這種洋堂口,猶自手足無措。這裡「跑堂」的「夥計」不穿短衫,隻穿洋服,每人踩一雙三接頭皮鞋,鞋麵與油頭一樣鋥亮。
「顧先生,儂講一講,洋跑堂為啥也穿洋裝?不像咱中國人,先生穿長衫,雜工穿短衣,高低貴賤,一目了然。」
「洋人把這個叫做『平等』。all n are created equal,人人生而平等,生下來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分別。」
「嘿,騙鬼的!怎麼沒區別?我生下來七斤一兩,我弟弟四斤三,過稱都不平衡,怎麼就平等了?他們真想搞平等,就莫來中國劃租界,當主子。依我看,洋人有兩套功夫——一套裝點門麵的表麵功夫,一套殺人放火的背後功夫……」
小皮匠猶自滔滔不絕,被用銀盤端來茶壺和點心的華人服務生正好聽到,他目光如刃,狠狠剜小皮匠一眼,若不是看顧植民穿著考究,是上等人,估計「殺人放火」馬上便能兌現在小皮匠身上。
盡管未殺人放火,但氣鼓鼓的服務生顯然也沒給兩人服務的打算。顧植民隻好親自動手,給小皮匠倒一杯紅茶,往茶杯裡放上方糖、牛奶。小皮匠喝一口,不禁贊嘆。
「洋人的茶好喝,甜絲絲,還有股奶香味!」
顧植民大笑:「那是裡頭放了這塊糖的緣故。」
小皮匠驚得眼珠差點掉出來:「還是表麵功夫!單獨吃糖喝奶多好,何必扔茶裡糟踐!」
「哎,洋人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若將茶香、奶香、糖香適度搭配起來,你剛喝下去不也贊嘆味美嗎——後來我才知道,西方所謂的開米絲吹,也是一樣的道理。」
「顧先生,儂還沒講,那天在大馬路上,為啥嗅不出色彩——恕我冒昧,方才擦鞋時,儂便嗅不紙香,這通感辨香的功夫,是不是時靈時不靈呢?」
顧植民慘笑一聲:「你講得沒錯,我的辨香功夫現在確實不靈光了。不過,那時候的鼻子還是百試百靈,之所以當初嗅不到色彩,是因為——」
——顧植民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
此時的大馬路上,抗議隊伍已經西去,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不少,除了偶或幾聲汽車喇叭,一切都突然靜謐下來。
一片深淵似的底色。
顧植民窮盡所能,在這片深淵裡扌莫索探尋,想窺到這縷奇香的顏色,但徜徉許久,黑暗依舊,正當他要張開雙眼時,突然一道明媚的光將整個世界都照亮起來。
他看到的不是顏色,而是一片躍動的點,那些點愈來愈近,那是鶯歌燕舞,眾鳥翱翔!千百隻鳥雀在天上展開五彩羽翼,從大壑深處翩翩飛起,最後化為千百樣色彩,一瞬間散入幀幀圖畫之中。
這不正是他無法窺透描繪的瑰麗色調,正是他日思夜夢的神奇芳香。
顧植民激動萬分,他瞪大眼睛,四處觀望,想趕快找到這芳香的來源,可是香氣倏忽而逝,剛要往西去尋,忽然前方連綿哨響,伴著槍聲齊鳴,隻見人群像牧場的奔馬,掉頭朝他迎麵沖來!
「不好了!不好了!英國巡捕開槍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