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馮都尉〕(2 / 2)
枝枝已經不能吞咽湯藥,香奴隻能掰開她的嘴,一邊哭,一邊一匙子一匙子灌她。
眼看天光潺潺,映得窗前一片青白,坊牆外隱隱飄來悠揚的報曉鍾聲,枝枝還是沒有好轉的跡象。
羅婆子又恨又怕,急得滿地打轉。
恨枝枝這賤人身嬌肉貴,挨一頓打就發起急病。
怕枝枝真的一命嗚呼,自己沒辦法向馮都尉交代。
雖說可以把打死枝枝的過錯推到外院管事身上,但馬上就是都尉的壽辰了,賤人好死不死,偏偏這時候發急病,多晦氣!
都尉大怒之下,他們都得吃掛落。
羅婆子心裡油煎似的,焦頭爛額,外頭管事又派人來催促,要她開庫房歸置抬盒箱籠。
她隻得囑咐仆婦養娘好生照看枝枝,千萬不能讓人就這麼沒了,自己去前院照應,隔一個時辰就打發人回內院問枝枝好了沒有。
如此裡裡外外忙亂了幾天,上下懸心。
這天,仆婦歡天喜地來回稟:枝枝醒了,可以自己吃藥了,大夫說是急病,將養幾天就好了,隻不能再餓著。
羅婆子喜得直跳起來,口中念佛不已,心裡暗暗道:這筆賬先記上,等都尉日後得了手,厭了枝枝,一定叫賤人好好嘗嘗她的手段!
……
枝枝發了場急病,躲過羅婆子的責罰,還吃上了養身補氣的湯水。
和權貴公侯蓄養婢女的規矩一樣,都尉府中的婢女每天要跟著幾個養娘學琴棋書畫,熏香分茶,吹拉彈唱,歌舞百戲。
枝枝病好了些,羅婆子暫時沒有發落她,打發她繼續學歌舞。
她很識時務,羅婆子要她學,她就學,還學得比其他人更刻苦。
幾天下來,饒是羅婆子怨氣未散,也挑不出枝枝的毛病。
私底下,香奴勸枝枝道:「枝枝,下次別和羅媽媽對著乾了,你差點就一病沒了!」
枝枝麵色蒼白,點了點頭。
香奴長舒一口氣。
枝枝雙手暗暗握緊,試著甩出手裡的陂巾,陂巾綴著的雕花銀香囊叮鈴輕響。
香奴看著她舒展藕臂時翩翩纖柔的儀態,滿臉羨慕。
「枝枝,還是你跳得最好看。」
枝枝朝香奴笑笑,接著輕舞,臉上神色如常,心裡卻暗暗沮喪:羅婆子現在不敢餓著她了,她恢復了些力氣,可以動作自如,但是手臂仍然酸軟,雙腿也提不起勁,假如強行使力,便有一陣劇痛襲來,疼得她站都站不穩。
羅婆子沒有完全放鬆警惕,每天親自帶著人逼她喝下摻了藥的茶水。她試過偷偷催吐,膽汁都嘔盡了,沒什麼用。
她得另謀脫身之法。
枝枝思索著自己的處境,強打起精神,和著養娘吹奏的樂曲揮動彩衣長袖。
不管怎麼說,她這次借勢裝病不算白費功夫,至少能填飽肚子了。
天無絕人之路。
然而都尉府到底是都尉府,高門深宅,守衛森嚴,枝枝連內院都出不去,更遑論其他。
馮都尉的壽辰越來越近,天氣愈發寒涼,朔風狂卷,沙塵漫天。
這日清早,枝枝和其他婢女穿著單薄的衣裳站在寒風裡聽養娘訓話,前院遽然一陣喧嚷,府中大門次第打開,滾雷似的馬蹄聲洶湧而來。
牆外呼聲此起彼伏:「都尉回府了!」「都尉回府了!」
枝枝登時悚然。
馮都尉回府,千騎軍丁前簇後擁,旗鼓大張,金戈鐵馬,一眼望去,好似黑壓壓一團烏雲翻卷,摧枯拉朽,陣勢浩壯。
衙署官吏、豪族將官、巨賈鄉老俱都殷勤地迎出城。
一片奉承討好聲中,馮都尉滿麵春風,回到府中,命管事安設席麵款待賓客,自己拋開馬鞭,徑自入內院。
羅婆子早讓婢女備好了香湯,伺候梳洗。
不一會兒,使女出來傳話,馮都尉讓羅婆子撥幾個婢女進去服侍。
羅婆子深知馮都尉的喜好,親自去後院挑選,第一個就點了枝枝的名字。
「枝枝,伺候好都尉。你是聰明人,別走了死路。」
幾個養娘上前為枝枝塗脂抹粉,挽發梳髻,換上刺繡牡丹紋的細紗裙衫,江南府進貢的鮫綃,又輕又細,勾勒出小娘子玲瓏的身段,薄紗下飽滿雪白的月匈脯若隱若現,纖月要裊裊,翠鬟鬆鬆,隻是粗略裝扮,已是儀態萬千。
羅婆子忍不住道:「你這般好容色,不像村戶人家養大的。」
養娘們出言附和。
枝枝通身的氣派,怎麼看都不像是窮苦出身。
羅婆子皮笑肉不笑,話鋒一轉,「枝枝,不管你從前是富家千金,還是官宦人家娘子,入了都尉府,可就由不得你了!這是你的命。人吶,分貴賤尊卑,前世注定的,由不得你我!有的人就算托生到富貴人家,終究還是賤命一條!改不了的。」
枝枝臉上血色一點一點褪盡。
都尉的主院是照著老宅樣式建的,為了這座府邸,馮都尉不惜花費重金從南方運來名貴的木材花石,連院中花土也是平江府挖來的肥沃塘泥,內院雕梁畫棟,碧瓦朱甍,回廊蜿蜒曲折,若不是院中花木凋零,落滿沙塵,倒有幾分江南景致的幽美富麗。
枝枝慢騰騰走在曲廊間,心裡飛快算計。
養娘催促她:「快些走,別讓都尉久等。」
枝枝走幾步,停下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喘著道:「我身上的病還沒好,吹了風,頭疼得很。」
養娘將信將疑,扌莫扌莫枝枝的額頭和手心,道:「那也由不得你,都尉發了話,你就算隻剩一口氣了,爬也得爬進去。」
枝枝踉蹌了幾步,扶著欄杆站穩,一邊咳,一邊道:「我今天的藥還沒吃,就這麼進去,惹惱都尉,媽媽們都得挨罵,煩媽媽體諒,等我吃了藥再進去。」
養娘知道枝枝大病一場,確實每天在吃藥,看她咳得拉風箱似的,怕她攪了都尉的興致,想了想,叫侍女去取枝枝的藥。
「你不許走動,就在這裡等著。」
枝枝站在原地,咳嗽不止。
養娘守著她,等侍女取來一盅藥,看著她喝了,推她道:「都尉寵幸你,是你的福分,快走吧。」
枝枝再找不到其他借口拖延,踩著沉重的腳步踏進門檻。
屋中一道鑲嵌雲母石落地大屏風擋住眾人視線,低垂的紗簾後傳出淅淅瀝瀝的水聲和女子嬉笑,偶爾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女子的聲音變得急促軟媚。
都尉正摟著幾個婢女快活。
枝枝跪在屏風外,出了一身的冷汗,也分不清是熱的還是冷的。
恐懼到極點,她心中反而平靜下來。
麵對執掌一方兵馬的馮都尉,她不能硬碰硬。
走一步,算一步。
她得活下去。
活著,她才有逃走的希望。
養娘進去回話,都尉大喜,道:「快叫她進來!」
男人的聲音透過屏風傳出,枝枝不禁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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