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緣淺（1 / 2）
貴妃榻邊，雞翅木的鏤空窗子緊閉著，不透一點兒風。突然，它被一雙如白玉雕琢的小手推開，露出滿園春色。
剛萌芽的葉子微微泛紅，俏麗如身穿紅裙的舞女；紫色的蘭花兒舒展著身體，與波光粼粼的蝴蝶交相輝映；大片的綠色有淺有深有濃有淡，各不相同……
「大小姐，藥來了。」
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穿著淺綠色的棉布衣裳，雙手顫顫巍巍的用暗紅色漆器托盤端著一個裝滿黑色液體的瓷碗走了過來，說話的聲音暗啞的仿佛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再看她那冒著冷汗的額頭，一看就是發自內心的害怕。
那麼，讓她害怕的人是誰呢？
仔細一看，原來是她準備與之對話的人，也是她口中的大小姐。
所謂的大小姐並不大，隻是一個**歲的小女孩兒。
她身穿有著桃花紋飾的嫩粉色長裙，不似小丫頭的棉衣那般厚重，單薄的竟有些詭異。
凡是看見的人都有一個疑問，現在可不是炎熱的夏天，穿成這樣難道就不冷嗎？
不過在這個疑問產生之前，眾人又會被她的容貌所震懾。
**歲的女孩，怎麼就能這麼美呢？
無論是白皙的皮膚，又或者修長的眉眼，即使是有著嬰兒肥的臉頰，全都像是在發光似的，又像是攝取著天地間的所有色彩，無時無刻都在吸引人的目光，讓人離不開眼。
「藥放下，人出去。」
大小姐發話了，聲音清清冷冷的，其中沒有蘊含任何感情。然而卻是如此的美妙，讓人聽了還想聽。
麵對如此佳人，即使是這個佳人的年紀比較小。按理來說這個小丫環就算不癡迷於此，也會難掩激動。
可是她的身體在大小姐說話的時候卻抖的更厲害了，以至於瓷碗中還在冒著熱氣的藥湯差一點從碗中濺出。
之所以是差一點，那是因為一個麵相凶惡的婆子及時走了上來，麵無表情的奪過了她手中的托盤，又恭恭敬敬的遞到了大小姐的麵前。
「廢物，還不滾出去。」
婆子見人緊張的動彈不了，態度惡劣的催促，一點也沒客氣。
小丫頭打了個寒顫，然後就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滿懷憂慮的看了一眼拔步床的方向，咬咬牙落荒而逃。
都到這個地步了，婆子還不放過她，撇撇嘴一臉鄙夷的在她背後痛罵：「一點都沒有眼色的丫頭，我呸。」
不過，無論這兩人是什麼反應，大小姐就像是沒有看見似的，也不怕燙的直接端起托盤上的瓷碗，慢悠悠的走到了拔步床邊坐下。
一直守在床邊看起來有十四五歲，也是穿著淺綠色棉布衣裳的丫環在大小姐坐下之前就已經掀開了淡紫色雲紋床幔，露出裡麵臉蛋燒的紅彤彤，渾身是汗的小人兒。
這是個生病的小女孩，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大概是年紀小的緣故，頭發比較稀疏，現在正撒亂的披在枕頭、黏在皮膚上。
突然，一陣微風襲來，帶來了陣陣花香，也襯得房間更加寂靜。
畢竟在場除了躺在床上的小人兒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就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包括其他人的呼吸聲。
詭異而又可怕。
大小姐撫了撫額間的碎發，懶洋洋的開口。
「周瑛瑤，喝藥了。」
下一秒，床上的小人兒坐了起來。不過不是用兩邊的手臂把身體撐起來的那種坐，而是好像有人在她的背後豎了根板子，直挺挺的把人掀了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她甚至連眼瞼都沒有睜開，卻準確無誤的接過了大小姐手中的藥碗，並且將不知何時沒有再冒蒸汽，卻一直泛著苦味的藥汁送入嘴中。
小小年紀，她居然沒有嫌苦，也沒有作嘔，就像是什麼也沒有喝似的，又像是沒有任何味覺。
之後，她大大咧咧的把什麼也沒有剩下的藥碗放在了婆子的托盤上，倒頭就睡。此外還沒有忘記給自己耶一耶被角，乖巧的很。
如果有其他人在這裡，一定會放聲大叫，奪門而出。
因為床上的小人兒太不正常了，就像是皮影戲中被人操控的人偶。
雖然能動，卻不自然，有點僵硬。
然而在場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似乎習以為常。
在小不點睡下後，大小姐動作麻利的站起身來，重新回到了窗邊坐下，緊閉雙眼。
同時，十四五歲的丫環緩緩放下床幔，遮蔽了床上小人兒的身影。而相貌凶惡的婆子拿著盛放著瓷碗的托盤走了出去，並轉身關上了雕花木門。
數個時辰後。
「好痛……」
瑤瑤有氣無力的撐著手臂，用了吃奶的勁掙紮著從床上爬起來，委屈的眼淚汪汪，差一點就要落下來。
窗邊的貴妃榻上，大小姐似乎是聽到了聲音，陡然睜開眼睛，漫不經心的說：「你醒了。」
瑤瑤聽到後，疑惑的歪了歪頭。
因為這聲音有些陌生，她記不太清。又覺得有些熟悉，但那熟悉感不是來自於聲線，而是冥冥中的感覺。
那麼，這人是誰呢？
為了解開心中的疑惑，瑤瑤奮力用肉嘟嘟的小胳膊掀開了床幔，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美麗的小姐姐，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
這時，相貌凶惡的婆子走了出來，說：「二小姐，這是大小姐，你一母同胞的姐姐。」
小不點恍然大悟，下意識的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以至於在不經意間露出了兩排小米牙。
「大姐姐，你來看瑤瑤了嗎？謝謝大姐姐。」
大小姐冷淡的點了點頭，問：「餓了嗎？」
瑤瑤想了想，低頭用小手揉了揉自己軟乎乎的肚皮，笑得更開心了。
「餓了。」
「餓了還這麼高興，真是個小傻子。」
大小姐說著，搖了搖頭。
聽到這話，瑤瑤不高興了，大聲的反駁道：「瑤瑤才不傻，瑤瑤是大聰明。」
話音落下，有人推開了門，帶來了熱氣騰騰的食物。
同款的瑟瑟發抖，不正是之前被趕出去的小丫環嗎？看她的樣子，暫時是擺脫不了對大小姐的恐懼。
「大小姐，小姐，膳食來了。」
「先吃點填填肚子，不要餓著了。」
大小姐說完，轉身離去。
一臉凶惡的婆子以及一直守在這兒的兩個十四五歲的丫環緊緊的跟在她的身後，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當是時，瑤瑤抬起手想要把人留住，卻猶猶豫豫的沒有開口。最後嘟了嘟嘴，懊惱的敲了敲小腦殼。
見自己害怕的人走後，端著食物的碧璽終於鬆了一口氣。
「小姐，你是不知道，大小姐在的時候奴婢都不敢說話，就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她，被她活活打死。」
「大姐姐才不會打人呢！」
小不點滿臉不高興的說。
碧璽聽後，欲言又止。
瘋癲癲的大小姐連親生父母都敢打，還會對她這個奴仆客氣嗎？也就小姐還小，不知道當初鬧得有多大，沒看現在大小姐都成府裡的透明人了嗎？如果不是這次……
瑤瑤才沒有看出這一點，隻當碧璽被她反駁的啞口無言。於是很是得意的在漱了口後，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碧璽微微一愣，老老實實地把事情說了。
原來今天早上瑤瑤沒能起得來床，一臉通紅的躺在床上冒大汗。大夫過來後看了說是得了風寒，還開了幾服藥。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瑤瑤的雙胞胎兄弟也得了風寒。夫人在那邊照顧小少爺，而大小姐則來了這邊照顧她。
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瑤瑤起先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晚上她聽到了丫環們的談話，心中就有了疙瘩。
「碧璽姐姐，你聽說了嗎？小少爺還沒好呢！不僅沒好，病情還加重了，大夫都無能為力。」
同一個院子裡的丫環紅玉小聲的開口，語氣中滿是憂慮。
碧璽聽後，略顯詫異。
「咱們小姐都好的差不多了，怎麼小少爺還病著？」
小少爺不是很健康嗎？比小姐好健康。
結果兩人同時生了病後，差距卻如此巨大。
紅玉搖了搖頭，唉聲嘆氣的說：「現在隻能盼著咱們小少爺早點好，不然這後院就得變天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碧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無非是有人杞人憂天罷了。
「你我擔心個什麼，總歸我們是小姐房間的人，而小姐總歸是老爺的嫡女，再差也差不到哪兒去。你看大小姐就知道了，縱然大小姐大逆不道，被所有人唾棄，更不得老爺喜歡，還不是過的挺好。隻是以後婚事艱難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紅玉提醒她：「咱們小姐可沒有大小姐那般手段，估計以後的日子夠嗆。」
碧璽又道：「這不還有咱們夫人照顧著嗎？你又在這裡擔心什麼？」
紅玉低聲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等到了那個時候，夫人管不管還兩說。」
縱然心中明白，碧璽還是沉下了臉，神色凝重的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紅玉苦笑道：「碧璽姐姐，我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還不知道嗎？無論是大小姐還是小姐，咱們夫人也就是表麵功夫，重心全在小少爺身上。你看這次，少爺和小姐一起得了風寒，夫人有來看過一眼小姐嗎？」
碧璽自己騙自己，說：「夫人不是叫了大小姐嗎？而且小姐也好了。」
紅玉灼灼逼人：「那夫人怎麼不換一換，讓比我們小姐大不了幾歲的大小姐去照顧小少爺？大小姐才多少歲，還不滿十歲啊！這麼小一個人，怎麼照顧的了病人？我們比大小姐年紀大都沒有信心照顧好生病的小姐，更何況是大小姐。別個院子裡的人都說了，夫人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保小少爺，放棄咱們小姐。」
碧璽冷漠臉：「如果是你的話，你打算保哪個？」
紅玉沉默了一會兒，結結巴巴的說：「小少爺。」
碧璽冷哼一聲，不以為然的道：「既然你都是這樣的選擇，又何必拿這話出來說。而且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嗎？明著是為咱們小姐喊冤，實則是擔心自己未來的日子不好過。」
紅玉訕笑了一聲，連忙轉移了話題。
隻是兩人都沒有發現，她們口中的小姐聽完了全程。此時正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的哭聲隨著眼淚落下。
五六歲的孩子，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懂得了些道理，卻不懂什麼大道理。
正如這個時候的瑤瑤，她因為聽到自己總是被放棄的那個而委屈和哭泣，也就不想繼續在這裡呆下去。
如果是大人的話，或許會咽下這口氣，以後再算。可誰讓她是孩子呢？從一開始就不懂什麼忍耐和理性，隻知道隨性而為。
瑤瑤偷偷溜出去了，沒有穿華麗的外衣，隻披了個小小的鬥篷。
這要是放在平常，她一定會被夫人罵個狗血淋頭，然後被強令換衣裳。隻是如今天色已晚，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以至於她跑了很久很久，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等瑤瑤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迷路了。不僅僅如此，她還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一瞬間，本來就傷心的小人兒悲從心來，忍不住哇哇大哭。
「你哭什麼？」
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在瑤瑤心中卻如雷霆炸響。她被嚇了一跳，還打了個嗝。
這……太失禮了。
瑤瑤忍不住臉紅。
「小傻子。」
那聲音這麼說著，緩緩伸出了小手。
漆黑的夜晚，一輪明月高懸。
淡淡的銀輝灑下，既讓人看得清道路，又讓人看不清他人的麵容。
不過就算是如此，瑤瑤也知道自己身邊的人是誰。
「大姐姐。」
「我帶你回去。」
大小姐沒有多說，徑直拉著人向前走。
瑤瑤立刻掙紮了起來，哭著說：「不要，我不要回去。」
大小姐抿了抿唇，頗為無奈。順勢停下了腳步，問：「說說吧，為什麼不想回去。」
瑤瑤抽了抽鼻子，也不顧自己邋裡邋遢的眼淚和鼻涕，哭哭啼啼的道出了自己的委屈。
少頃，大小姐冷笑。明明是稚嫩的聲音，卻如刀鋒般冷冽。
「周瑛瑤，你聽好了，這種事情你習慣了就好，以後比這更可怕的事情都有。比如……」
話還沒有說完，瑤瑤就瑟瑟發抖起來，渾身冰涼，如墜冰窖。
大小姐不顧她的害怕，接著說：「把你抓起來，打斷你的腳骨頭，用長長的布纏起來，讓你再也無法奔跑，隻能看著自己的兄弟騎馬打獵，英姿颯爽，威風凜凜。」
瑤瑤嚇得縮起了腳，可憐兮兮的問：「大姐姐是騙我的對不對，一定是騙我的對不對？」
大小姐嗬嗬一笑，冷冰冰的道：「騙你？不，我從不騙人。」
鬥大的眼淚落下來，沾濕了衣襟。
瑤瑤不可置信的問：「為什麼。」
大小姐麵無表情的道出了真實。
「因為你是女孩子，不是男孩子。」
「嗚嗚……」
瑤瑤終於破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差點岔過氣去。
大小姐抓住她的手，也沒有想著安慰，隻是道：「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去我院子裡。」
瑤瑤這回不掙紮了，乖乖的跟著走。不過在跨入院門的時候，她僅僅抓住大姐姐的手臂，滿是絕望。
「大姐姐，瑤瑤不要被打斷腳骨頭，怎麼辦？」
「首先，你得擁有實力。」
大小姐如此回答。
瑤瑤歪了歪頭，被這個答案勾起了好奇心。
「怎麼才能擁有實力？」
「我會教你。」
大小姐輕飄飄的說。
瑤瑤聽後，轉涕為笑。
伴隨著「吱呀」一聲，院子的大板門關上了。
與此同時，原本黑暗的院落有燈火亮起，最終照亮了四方。
瑤瑤抬頭看去，隻見一個個彩色燈籠有規律的飄盪在天空中，美麗的流蘇隨風盪漾。
一瞬間的功夫，她的眼睛仿佛灑滿了星光，亮的驚人。
「大姐姐，這裡好漂亮，我好喜歡。」
依舊牽著小不點的手的大小姐微微點頭：「喜歡就好。」
在有光亮的情況下，瑤瑤發現大姐姐的院子和她的院子截然不同，不隻是飛在空中的燈籠，還有園子裡麵的陳設。
她的院子大多是花草樹木，還有一個高高的秋千。雖然玩捉迷藏是一個好地方，卻總要打理。修剪花枝，清掃落葉，忒麻煩。
可是大姐姐的院子不同，沒走幾步就能夠看到一個池塘。池塘邊上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水生植物，還有去年沒有消失的殘枝敗葉。
就像是沒有人打理過似的。
「大姐姐，那些不需要修剪嗎？不太好看。」
瑤瑤咬了咬手指頭，滿心疑惑。
大小姐側頭看去，原來是早已枯萎的蘆葦。它們夾雜在新生的蘆葦中，涇渭分明。
嗯，的確不太好看。
「不用修剪，自然便好。」
這是她的回答，也是她真實的想法。
「瑤瑤不明白。」
小不點嘟起小嘴，一臉茫然。
大小姐不以為然的道：「你現在用不著明白。」
瑤瑤點了點頭，還是懵懂無知。
院子裡燈火通明，房間裡也不差。隻不過燈籠換成了燭火，在燈具中緩緩燃燒，卻沒有燈油。一朵朵火焰仿佛憑空誕生，顛覆常理。
小不點沒有察覺到異常，喜滋滋的在大姐姐的安排下洗簌，還換上了乾淨衣裳。
隻是這衣裳怎麼這麼眼熟呢？
好像就是她的衣裳。
瑤瑤還是小孩子，再加上她的節奏早就被帶偏了，也就沒有多想。而是屁顛屁顛的跟著大姐姐爬上了榻，興奮的左看右看。
「來，正對著我坐下。」
大小姐熟練的盤腿而坐後，開口吩咐。
小不點點了點頭，扭著屁股蹭來蹭去，很快就坐好了。
大小姐滿意的頷首，淡淡的道：「現在我就來教導你如何擁有實力，聽好了。
萬緣放下，□□，一塵不染，放心於無何有鄉中；清清靜靜，空空寂寂，久久純熟，其心自死，心死則神活。」（注：摘抄自《女金丹》）
小不點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雙眼，心虛的搖頭：「大姐姐，瑤瑤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