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拯救（1 / 2）
我們在店鋪門口分別，直到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我們抬腳朝書店走去。集市上人頭攢動車流擁擠，我們在空隙裡左右閃躲、來回穿梭。
日頭漸漸升起來，薄霧消散，清明的光線繞在妞兒的側臉，鼻翼兩側的絨毛也清晰可見，鼻梁像一座挺拔的山。阿婕曾驚羨地說道，妞兒的五官雖不出彩，鼻梁卻如利斧修飾過的山峰，因著這一俊峰，讓人忍不住去觀一觀這山的全貌。
青春書屋在新民路的一條巷子裡，靠近鎮上小學，那一帶漸漸都蓋了兩層樓的新房，一樓被用來做店鋪，在那附近，還擺滿了許許多多的書攤。我們一路看過去，最後才走進書屋裡。
書屋裡的裝修風格很單一，貨架上擺得滿滿當當，各類書籍各類教材應有盡有。老板娘坐在前台，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給人結賬，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我在小說類的書架上挑挑揀揀，宮廷類的看多了難免有些疲勞，都市小說看倦了，恐怖類的可挑戰一二，於是拿起一本《恐怖校園小說》看得津津有味。
阿婕從貨架上找到了一張4K大小的當地地圖，展開來看，不知看到了什麼，當下興致盎然地邀我同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看到了「黃李村」三個字，小小的，散落在密密麻麻的村落裡。
從前不知黃李村在何處，現在知道了，更加憐憫她。黃李村在南，我們腳下的集市在北，南來北往趕場賣貨的人司空見慣，南轅北轍、舍近求遠的人卻少之又少。
阿婕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對著地圖上的字看了又看，才看清了事實的醜陋。阿婕有些生氣:「天底下竟會有這樣的父親，親生女兒說棄就棄，多硬的心腸。」
阿婕情緒激憤，有人頻頻看過來，我輕輕掩住臉，壓低聲音說道:「小聲些——天底下有被溺死的女嬰，有得不到贍養的父母，也有淪為乞丐的稚童，相比之下，她的父親不是好人也算不上是壞人吧！不然，十六年前，被溺死的數萬嬰魂裡怕是會多一位。」
阿婕卻倔強地說:「若是我，也不會因此去感激他，我能活著是我命大，不是他仁慈。這樣的人生，不被生出來也是一種善良。」
「所以你不是她。」我知道阿婕看起來無謂，內心最是柔軟，她見不得世上的孤弱，仿佛那些悲苦的人生都有她的影子。
阿婕躲在外婆家的那幾年，總在想:什麼時候爸媽會來接我回家？得到的回答永遠是:現在還不行。後來索性不想了，賭氣說了再也不要回去話。那是第一次外婆動手打她，要她收回此話。那也是第一次，阿婕撲在外婆懷裡，肆無忌憚地發泄所有的委屈:「反正他們不缺女兒，也有了最想要的兒子，有我沒我無關緊要，他們反而還覺得我是個累贅，他們生了我，可也不是我非要來的，明明不是我的錯，憑什麼要我承受結果。」自那次之後，她再也沒有吵著要回家。
阿婕默默把圖放回原處，再沒有開口的意思，灰塵在陽光的照射下浮動，她的影子被人踩在腳下。我不善於處理這種微妙的氣氛，一時氣惱剛剛說的話是不是不好？掩飾般地東張西望，找尋妞兒的身影，沿著書架一個個走過去，終於在一處角落裡逮到她。
她正看著小人書一臉傻樂，我走過去擋住她的眼睛，惹得她不耐煩了，皺著眉頭將我趕開:「不帶你這樣的。」
看她這般模樣樣，我知道她是惱了，於是一本正經起來:「難得有一本喜歡的，帶回去看就是了。」
妞兒搖搖頭:「我媽看到，會發瘋的。」
我有些疑惑，安靜地等著她說出下文。在她轉身把書推進書架的時候，我聽到她說:「李宇的病，就是這麼得的。」
我們走出書屋原路返回，走到小學附近的一間網吧門口，妞兒停下來怔怔地站在那裡，眼睛一直盯著它看，非常平靜地說:「就是在這裡。李宇第一次進網吧，是跟著張馳一起，他一到這裡，像是看見了新世界的大門，張馳喜歡打遊戲，他不喜歡，他第一次打開了網絡小說，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後結果，你們也看到了。」說到這裡，妞兒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說道:
「他可比你誇張多了，最開始是逃課，後來偷家裡的錢，再後來偷了爺爺的手表，拿去賣錢，然後去網吧。他每天裝出一副上學的樣子，到了放學時間就回家，晚上又趁著家裡人熟睡時溜出去，他越來越沉溺於網絡虛擬世界，漸漸分不清幻想與現實。醫生說他病了，拿了藥，他總也不肯吃，動不動就發狂，經常對著空氣說話。」
「你們見過精神病發瘋麼，真可怕，那是真瘋，他控製不住自已。」妞兒心有餘悸似的，搓一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真可憐。」得了一個被病魔控製大腦的病，甚至有可能要與其對抗終身，何其不幸，我光是想想就要窒息！
妞兒沉思了片刻，突然說道:「你們覺得他可憐，我倒可憐我媽，親兒子不認她當媽，現在又成了瘋子。不瞞你們，我早有預感，他們兩個早晚得瘋一個。你們不知道，我家那位老太太也是個瘋子。」
「不是遺傳，我爸都不是她生的，怎麼遺傳？她家以前挺富裕的，她跟我爺爺結婚的時候，帶了一套純金的頭麵，一對翡翠玉鐲，一塊玉佩，都是她的陪嫁。不知道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她總是時好時壞，魔怔起來就偏要跑到地裡刨野菜，她又不識路，丟了好幾回，你們聽說沒有。」
阿婕搖了搖頭，我對此有些印象，當時隻當是她一時路癡才迷了路，不曾想還有這樣一層原因。
妞兒說:「李宇被抱走的時候，我爸就勸我媽想開點，不要同老人爭執，說什麼都是為了小孩子好。我媽年紀小，就被哄住了。話說回來，她養了我爸，他要報恩理所應當，但關我媽什麼事呢？我媽又沒受過她的恩，憑什麼要她犧牲自我，如果沒有我爸，她們連對方是誰都不會知道。」
妞兒找到一片乾淨的石板坐下來，唉聲嘆氣:「去年我爸特地回來給我慶生，買了一雙鞋給我，巴掌大小，見到我的時候他傻眼了，我也傻眼了，他連我穿多大的鞋也不知道，買蛋糕之前還特意打電話來問我幾歲，我跟我媽說，你們離婚，你不用擔心，我跟你，她一聽到這就哭了。」
眼前人來人往，陽光編織在他們頭頂，街連著街，大喇叭裡吆喝聲不斷，循環播放。我們並排坐著，看著這街邊盛景，指著前麵的一條街，悠悠地說起母親的過往:「從前這條街不怎麼繁華，人沒這麼多，馬路上停放的沒幾輛私家車。那時候有家照相館，我媽常去，帶著我們去拍張照片，然後裁一身新衣服，我奶奶總看不過去，說我媽鋪張浪費，奢侈享樂。其實，她是回不去故鄉，山高路遠，才一張張照片寄回去，她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活著？
越是長大越是覺得可悲，我心裡欽佩她，因為是母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在滾燙的人生裡日日煎熬著。為母則剛，這句話束縛了她一輩子。
回到家已是晌午，一路上口乾舌燥，我去倒了幾杯水來灌下，喝了鹹湯，趕了一上午的場，嘴巴很乾。我們脫去鞋子，慵懶地躺在我那張小床上，一本本數過我從地攤上淘來的各類小說，眉目飛揚，合不攏嘴。
隔壁傳來一陣不小的波動，一顆八卦之心蠢蠢欲動，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爬上牆頭露出三顆小圓腦袋。
周嬸的院子裡聚集了一小撥人，他們擠在門口圍觀，竊竊私語。有個小女孩立於牆邊手足無措，那姑娘早上見過。
院子裡，周嬸扯著周舟的衣服，非要他說個結果。周叔哼了聲:「你這個樣子，誰會跟你結婚，你還要挑三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