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2 / 2)
想清楚的這一刻,時夭就該立即撤回手。
她仍保持著施術的姿勢,遲遲未動。
不能心軟,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
他這般不動聲色是為何,那夢中的斷尾之痛和一劍穿心的下場難道看得還不夠清楚嗎?難不成要指望一個被背叛的人還能存有憐惜寬宥之心,他對她的恨意,再怎麼多都不為過。
本就不是同路人。
時夭眼中情緒淡去,無聲地收勢放下手。
烏煞獸弗一脫離了幻境,立刻高聲嚎叫,原本停止的攻擊卷土重來,四周煙塵混雜灰色霧氣,地麵動盪開裂。
時夭急速掠身向後躲開,雖不再給予幻境,卻能以幻術騙過烏煞獸——譬如即將要追上她時,下一步就是斷臂懸崖。
此刻烏煞獸能看到的「入侵者」隻有她一個,自是全力對付她。
時夭嘗試用多個分|身欺騙烏煞獸的眼睛,這刀槍不入的東西卻是靠靈力和氣味來分辨,根本不為分|身所迷。
時夭用另一條延展更長的鞭子借用地形將烏煞獸短暫困住,好歹也是件上品靈器,眨眼就被暴動的烏煞獸掙脫了。
「……」
真難纏。
時夭視線被阻礙,勉強從自己過往的經驗找尋方向,窮追不舍的烏煞獸卻有一瞬間是僵持停滯的狀態,仿佛是遭受了意想不到的突兀襲擊。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時夭甩下一道結界,縱身遠去,腦中飛速盤算著之後該怎麼為這件事圓場,要麼直接說他們不敵,需要援手好了。
等等,可顧襲清若是死了,魔界說不定就鎮不住了,蘭澤洲的封印沒準兒真能被打開。
這些霧氣不似沼氣,不論怎麼都打不散。
時夭略顯煩躁地揮了揮手,無端的心浮氣躁,心中不妙的感覺揮之不去。
「吼——!嗚吼——!」
身後傳來烏煞獸經久不絕的淒厲叫聲,怪異綿長。
時夭心跳陡然加快,改變了在林間肆意穿梭的行動,借以樹木的粗壯來遮掩自己的身形。
她走的這條路不對,不是他們來時的路徑。
往深走還不知道要遇到什麼。
時夭停下來用土壤分辨方向,殘枝枯葉被踩碎的聲響聽起來像是骨頭被頃刻碾碎的動靜,這類聯想讓時夭自己都咋舌。
她的指尖按在難得尋到的一片乾燥土壤上,還沒有動,枯葉被踩碎的聲響再次響起。
一步,兩步……
難聞的霧氣繚繞間,血腥氣隨之漸漸浮動彌漫。
那道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
方才未曾察覺到的氣息靠近,在這一刻忽然清晰了起來。連同他不穩的呼吸聲、劍身上血液滴落的細微動靜,全都如臨耳畔。
真到了這會兒,時夭反而比腦中猜想不斷時平靜許多。
她起身,回首。
顧襲清就站在她五步開外,麵容依舊,氣質卻大相徑庭,剛經歷的惡戰令他渾身浴血,玄衣不顯卻煞氣重重,冷白的臉上沾染了幾縷飛濺的血跡,好似幾道美玉上的刻痕,有種驚心動魄摧毀感。他眉目陰戾更甚魔物,眼底翻湧著的情緒幾欲將人吞噬,從邊緣處蔓延出淺淺的緋色至他眼中逐漸交錯密集的血絲,活像是失去了神智的修羅惡鬼。
但他整個人卻是靜的,靜止在原地,持劍的手無比穩當。
時夭幾乎不敢認他,呼吸下意識地屏住了。
「……第二次。」
顧襲清開口,嗓音嘶啞不復以往,字句都像是刀劍相交摩擦而出的淒慘撕扯,語調雖輕,卻更咬牙切齒,似重重恨意都藏在這兩句簡短的話中,「我給過你機會了。」
時夭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從沒有感覺到這般強烈的威脅,理智不停地在警告她逃跑,可是竟然率先勝出退卻失敗之意。
她一動,顧襲清的劍即刻橫到她跟前,劍尖直指她的頸項。
時夭能聽到月匈腔中心如擂鼓的響聲,她直視回去,不願露怯:「你是……怎麼發現的?」
顧襲清的眼睛本是好看的茶色,如今這份通透如琉璃的顏色卻被血汙染上赤色,瞳仁中央更趨向濃重的黑色,令人望而生畏。
劍尖與她脖頸的距離頗近,那股難聞的血腥氣隨之沖到了她的鼻腔中。
時夭蹙了蹙眉。
「動作,神態。」
顧襲清終於開口回答,他麵容冰冷,語調都似結著冰碴子,持劍那隻手手背青筋迭起,口口勿反而趨向死水的平靜,隻眼神仍深不可測,讓人想起虎視眈眈等候捕捉獵物的凶獸,「你能改變樣貌,卻改不了習慣。」
「什麼……?」
時夭錯愕不已,反應過來後險些氣笑出來,「就隻是這麼荒謬的理由?」
枉她機關算盡,改換身份時什麼都想到了,到頭來卻說,她是因為動作和神態這種微不足道、能夠出現在任何人身上的東西被看穿了?
這難道還不夠荒謬?
顧襲清眼波輕晃,好似有誰往那片深不見底的泥潭中投下了一顆石子,短暫地破開了這毫無波瀾起伏的表麵:「荒謬?」
他輕哂道:「是啊……真是荒謬。」
明知道她曾想殺他、與他勢不兩立,也曾毫不猶豫地背叛他,卻還存著一絲僥幸,以為那不過是他們還未在一起時發生的事、以為她是受了玄朔真人的脅迫才不得已而為之。
換來如今下場,再次看清她恨不得將他置於死地的真相,真是咎由自取,無比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