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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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蘇娜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真死心眼兒,他蹲笆籬子那年,對象就同他黃了。他攢了四、五年的工資,打了一套家具,就快結婚了,喝,拷走了,等他回來——人家早生下一個胖孩兒了,一分錢也沒給他!世上的事就這麼慘。什麼愛情不愛情,我早就看得透透的了,趁早甭要什麼愛情,結婚就是結婚,情人就是情人,兩碼事!噢,對不起,我走了……愛情,哼!」她搖了搖那一頭起伏的波浪,高跟鞋清脆響亮的聲音傳遍了整個樓道。忽然,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走回來,對正在發愣的芩芩擠了濟眼睛,笑嘻嘻地說;「噯,你有愛情沒有?」芩芩眼淚汪汪地搖了搖頭發。

就是嘛,啥愛情不愛情,還不如愛自個兒。我給你打個比方,我是個幼兒園阿姨。你猜我們那些小嘎子說啥;『電影老講愛情,愛情就是當媽媽。』另一個說:『不對,愛情就是爸爸和媽媽。』還有一個表示不同意,說:『愛情就是打離婚!』逗死個人了,才四、五歲,就知道愛情,哈,不過他們說得一點兒不差,就是這麼回事,你別死心眼兒了,有啥不痛快的事,還是跟我去開開心吧!她說著就親親熱熱地拽芩芩,一邊咯咯笑著。

芩芩閃開了身子。她笑不出來。她想哭。她總是想哭。即使在充滿狂歡氣氛的舞會上,她也想哭。她不是已經無數次地體驗過了這種心的孤獨和寂寞嗎,歡樂誰都可以找得到,哪怕去捉弄一個最最可憐的人,也足以大笑一頓了。歡樂,為尋歡作樂而拋灑的熱情,有多少值得回味的價值呢?歡樂過去了從不留下痕跡,而痛苦,憂傷,為自己、為不幸的他人而流下的苦澀的淚水,卻在心靈上刻下一道道深重的創傷。嗬,坦誠而又虛榮的蘇挪,叫我對你說什麼好呢?無非是一個高級小市民,「高雅」的庸俗,庸俗的「高雅」……

蘇娜撇了撇嘴,飛跑下樓去了。

芩芩依然怔在那裡。為蘇娜剛才信口開河的關於曾儲的故事,她有點驚駭,又有點茫然若失。她真希望那都是蘇娜信口胡謅出來的,但是不會,她心裡知道不會。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把心目中曾儲模糊的影子同蘇娜為她勾勒的輪廓疊在一起,它們是相符的。是的,那就是曾儲。他忽然變得清晰了,依然同她第一次見他那樣,雖不是風度翩翩,但是很實在。隻是那烏亮的眼睛裡增添了一點憂鬱和悲愁。他比費淵所說的還要不幸得多,比芩芩想象的還要苦……

她把圍巾搭在肩上,一步一步走下樓梯來。

可是,他卻還哼著歌兒,無憂無慮地梆梆敲著暖氣管,關心什麼經濟體製,關心兆磷公園冰燈會上有一隻天鵝,那是連她也沒顧上去看的……

他關在那黑暗的囚室裡是什麼樣子?那小窗上有一棵綠色的小草,憑小草就可以辨別出他的窗子。如果是一隻小鳥,不,隻要那時候她認識他,她會去送飯……

「你好!」恍恍惚惚地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站住了,揉揉眼睛。她希望看到一隻飛奔的小鹿的紀念章,或是斜背的書包帶……嗬,不是,是他,費淵,閃閃的鏡片,秀氣的臉龐縮在一件深灰色的呢大衣領子裡。

「你好。」她含含糊糊地同他打了一個招呼,好像還沒有從剛才的情緒裡擺脫出來。

「這些天,沒去我那兒嗎?」他輕聲說,竭力顯得若無其事和漫不經心,但芩芩明白,他決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這裡。

「沒去……沒……」芩芩還是不會撒謊。

「這一周的課,還好懂嗎?」「還好懂。」「那本書,你看了嗎?」「看著呢,挺有用……嗬,該不是你要用吧?」芩芩才轉過彎來。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我用不著,那些我早就學過了,你留著用好了。」他連連搖手,一邊從衣袋裡掏出一隻白色的長信封來,在芩芩麵前晃了一晃。芩芩看見了上麵的日文和五顏六色的外國郵票。

「順便告訴你一點事,也想聽聽你的意見。」「聽我的意見?」芩芩大大地吃驚了。

「是這樣,我舅舅在日本一家大學當教授,他願意資助我去自費留學,手續很快就可以辦好。」「真的?」芩芩很高興。她每每聽到別人的好事,總是由衷地為別人感到高興。

「可是,我在想……」他把手背在身後,在原地踱了幾步,「我去呢,還是不去呢……」他偏過頭看了芩芩一眼,「當然,我去了是要回來的……我說過,我雖然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卻是愛國的……」「當然要回來啦!」芩芩爽直地說,「不回來,在那兒乾什麼?」「我在想,也許等一、兩年,大學畢業了再去為好……更好些……」他在芩芩麵前站住了,「竟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你說呢?」「我……」芩芩心慌起來,「我,不知道……」她低下頭去,手指絞著自己的圍巾角。那角上有一個漂亮的商標,竟然是一隻小鹿。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小鹿歡樂地奔跑著,在密密的大森林裡,在青青的草地上,躍過橫倒的枯木、樹墩、荊棘,跳過湍急的溪澗。她多想跟小鹿一塊兒飛跑呀,當然不是在那太平洋彼岸窄小的島國上,而是在她熟悉的鬆花江兩岸遼闊的平原上……

「你說呢?」他又問了一遍,顯得焦躁不安。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勉強笑了笑。他乾嗎要來問她?畢業了再去,是為了學歷嗎?她不太懂。不懂的事要她怎麼發表意見呢?當然,她還應該說一句什麼,否則就太生分了,會傷了人家的自尊心。「你……」她說,卻不知為什麼說了下麵一句:「你的暖氣還漏水嗎?」「嗬,你還記得,暖氣……」他喃喃自語,臉色變得陰沉了。

是呀,暖氣同她什麼關係?她想問的根本不是這樣一句話。她明明是想問:「你知道那個水暖工住在哪兒嗎?聽說他住在一個小破房裡……你一定知道的,告訴我吧,我想去找他……為什麼?什麼也不為,也許為好奇心,閒得無聊,悶得發慌……我都在怎樣生活,和自己作一點比較,如此而已……不是嗎?你說並不完全是這樣?不是為這是為什麼?問我自己……我不知道,我隻問你,他住在哪兒……」「去看冰燈嗎?」芩芩冒了一句,「我們要去看冰燈,你也去好嗎?」「我們?」費淵鏡片後麵的眼睛奇怪地□了□,反問了一句。

「我們……」難道說:「我和傅雲祥」嗎?不不,她不就因為不願同他一起去才說這句話的嗎?芩芩漲紅了臉,「我們——就是說,我的朋友們……」費淵皺了皺眉頭。

「我不想去看什麼冰燈,在這缺乏溫暖的世界上我已經被冰凍得夠了!難道還須製造什麼冰的宮殿來顯示水的純潔嗎?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無論多麼透明的冰體,也不過是由被汙染的水分子組成,它是偽君子,在黑夜裡發光……無論多麼美麗,可是,春天到來的時候它終究還要融化。生活裡有什麼希望呢,我隻能改變自己的境況,而現實卻是無可救藥的……」他把那隻信封塞進衣袋,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就匆匆拉開大門走了出去。厚重的門帶下卷進一股白色的寒氣。

「是的,他說得對,一切都已是無可救藥了……」芩芩倚在門上,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前那一排排光禿禿的樺樹林裡,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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