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1 / 2)
如果, 鼠疫大規模地爆發……
將會死多少人?
按照現代普遍認知,歐洲中世紀每一次流行便以千萬計數死亡病例的黑死病, 極有可能就是鼠疫。
以現如今旻朝的醫療條件, 疫情一旦控製不住,亡國滅種可謂是「輕輕鬆鬆」。
鬱容想到係統提醒的,周兄所患的是為腺鼠疫。
他不知, 是否該為此「慶幸」?
根據症狀體征,鼠疫主要分作腺鼠疫、肺鼠疫和敗血型鼠疫三大類。
另有,皮膚型、眼型等比較少見的類型,以及危險性最小的輕型。
所以「慶幸」。
「慶幸」周昉禎患得的,幸好不是肺鼠疫。
肺鼠疫者, 哪怕是在現代,如不及時發現病情並治療, 死亡率基本是百分之百。
其最棘手之處在於, 極可怕的傳染性。
肺鼠疫僅靠患者咳出的吐沫,在空氣中便可實現人至人的傳染,輕而易舉即可造成疫病大流行。
相對比之下,最常見的腺鼠疫, 其死亡率在概數上,好歹比肺鼠疫要低個百分之二三十的樣子。
——如果得以有效、迅速的救治。
其傳染源一般是感染了病菌的鼠類, 通過其身上的鼠蚤吸血叮咬, 傳染到人體上。
人與人之間形成傳染,主要在膿腫破潰後,經由皮膚接觸而感染。
另, 如果有人吃了沒煮熟的染菌鼠類肉,難免也會引發消化道感染。
綜上看來,腺鼠疫疫情的嚴重程度似乎比肺鼠疫要輕上許多。
事實是腺鼠疫若治療不及,大部分患者當然隻有死了。
然而也有一部分感染者,則可能由於鼠疫杆菌經血蔓延,引發肺部感染。
腺鼠疫由此轉變成肺鼠疫。
跨過門檻,到周昉禎躺睡的床畔,短短六丈的距離,走路不過是幾個呼吸。
便在這幾個呼吸間,鬱容想起了許多許多的事。
首先憶起了天朝中醫的「黑歷史」——清末東北大鼠疫。
此次大疫,持續半年有餘,造成逾越六萬人數的死亡。
彼時,奔赴疫區救援的中醫對疫病認知有誤,錯把肺鼠疫當成腺鼠疫治療,沒采取諸如帶口罩等自我保護措施,以至半數以上的中醫救人不成,自身也死於鼠疫。
自劍橋大學留學歸國的伍連德博士,通過解剖死亡病例,與染疫乃至病死的旱獺,第一次提出了「肺鼠疫」的概念。
通過建立新型防疫機製,終是有效控製疫情,最後將三省各地的鼠疫俱數消滅。
對比伍連德博士在大疫中所作的卓越貢獻,中醫的「無能」遭到了時人大力批判、嘲諷與抵製,關於廢除中醫的論爭愈演愈烈,就此持續了上百年。
鬱容在穿越前,時常還能在網上看到所謂「中醫黑」,三五不時拿東北鼠疫一例說事,以證明中醫是騙人的「偽科學」。
與此同時「中醫粉」則拿嶺南名醫羅芝園的事例進行辯駁。
在東北鼠疫前,嶺南遭受鼠疫肆虐有半個世紀之久,麵對這般嚴峻的疫情,以羅芝園為代表的嶺南醫家,積累了豐富有效的治療鼠疫的經驗。
由此編纂而成的《鼠疫匯編》成了天朝現存最早的一部鼠疫專著,給後人與鼠疫抗爭提供了諸多借鑒,乃至中藥治療急症等方麵也頗受其啟發。
羅芝園同樣也是受到了前人的啟發。
參照清著名醫家王清任所撰的《醫林改錯》,以其治霍亂所用的解毒活血湯為基本方,再取溫病學家吳瑭的「三焦辨證」法,根據不同症狀,加減用藥,在治療腺鼠疫方麵取得了令人驚嘆的成果。
對比之下在穗港鼠疫中,西醫沒能救活一鼠疫患者個體,所采用的先喝白蘭地、再用冰塊置壓頭月匈與四肢的治療方法,堪稱是荒謬可笑。
「中醫黑」便也以此為例。
道:自穗港鼠疫至東北鼠疫十七年間,中醫竟然全無進步,可見其理念落後,固步自封,等等等。
理所當然的,「粉粉黑黑」們開始了第無數次的「大戰」。
鬱容對打口水戰沒興趣。
他以為,看待任何一問題,采用「一刀切」的態度挺弱智……咳,挺不可取的。
非圓就得是方嗎?
鬱容表示,唯物辯證法的發展觀,他還是學過的。
作為一名中醫從業者,他為自己所學頗感自豪,對天朝老祖宗們的成就更是崇仰、尊重之至。
理固當然。
但不代表,就此因此否認西醫——哦,不對,準確地說是現代醫學——的優勢和長處,否則當年逢遇霍亂疫病,他也不會花大代價兌換霍亂疫苗了。
同樣,中醫學裡難免存在一些謬誤,無需為此羞恥而故作掩飾。
任何一門學科在發展過程中,不可避免遭遇各種困難,乃至出現重大的錯誤認知也不在少數。
客觀公正地對待問題,努力加以糾正,並不斷進行完善即可。
實際上,無論是傳統醫學或者現代醫學,始終難以跟上人類的需求。
從這個角度上說,二者都「落後」。
而在天朝,人們一方麵質疑著中醫的科學性,另一方麵當現代醫學無法治療頑疾時,許多人就開始尋找、追求所謂「偏方」。
無數拉著中醫大旗的騙子,因此大行其道,造成了惡劣的後果及影響,當然又狠狠地「抹黑」了一把中醫學。
說到底,中醫所存在的問題更多應歸結於「人」的問題。
其實從一開始提出廢除中醫,就有個矛盾的觀念。
即是「廢醫存藥」。
顧名思義,廢除中醫,但中藥不可盡廢。因為醫者不可信,然則用對中藥,其效果無可辯駁。
藥雖源於醫,醫者卻良莠不齊,人心險惡,許多人根本不會治病,所求的是賣藥以牟利。
一不小心扯遠了。
回到當下。
鬱容之所以突然回憶起這亂七八糟諸多的「恩恩怨怨」,不過也是在一瞬間受到了啟發。
以當前旻朝的醫療條件,可以參考伍連德博士建立防疫機製,結合嶺南醫家們的治療手法,應對這一回鼠疫的疫情。
想說疫情不一定存在?
在已出現確診病例的情況下,自欺欺人的想法要不得。
走到周昉禎床前,鬱容已經收拾好了多餘的情緒,替這位意識昏沉染病的友人作起了檢查。
這一回,他提高了警惕性。
哪怕係統提示說明了是腺鼠疫,為防止有意外情況,他從係統商城兌換了口罩與一次性醫用手套。
在治人前,身為醫者,當為自身安全負責,理當作好保護措施。
鬱容仔細觀察著周昉禎的症狀與體征。
觀其麵目紅赤,睡得迷糊時還打著寒顫,再看其頸部,癰腫便是鼠蚤叮咬的傷口,如今愈發腫大明顯,形成了結核。
中醫對鼠疫「核瘟」的稱喚便是由此而來。
遂以脈診,寸口脈浮而促。
鬱容到底沒有治療鼠疫的經驗,謹慎為上,同時開啟了係統輔助,一邊進行著辯證,一邊對照係統鑒定的分析。
——以此開始,努力「刷」治療鼠疫的「熟練度」。
終是確定染病的友人所患的是腺型鼠疫無誤。
若以羅芝園的三焦辨證原則,其病症發現得稍遲了些,病邪已由上焦傳入中焦,好在尚處於輕症狀態。
鬱容不自覺地輕嘆了一聲,沒怎麼猶豫,直接從商城兌換了專治腺鼠疫的抗菌素。
不是他偷懶省事。
理論上知曉該采用哪一種解毒活血方,然而於實踐他沒親自驗證過。
不得不萬分慎重。
到底這是他遇到的第一例鼠疫患者,其人更是自己的好友。
然而鼠疫發病之急,稍有耽擱,便會延誤治療良機。
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猶豫,任由周兄的情況轉重,一個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周兄醒醒。」鬱容輕聲喚著。
病糊塗的人好容易才勉強睜開眼,遂是一個忍不住乾嘔了起來。
鬱容稍稍避開,倒不是嫌棄友人「髒」,而是避免自身沾染到對方的排出物,鼠疫杆菌為此沾到皮膚,便會形成人至人的傳染。
「……小鬱大夫?」好半天,周昉禎才穩住著呼吸,神智顯然仍處在懵忡狀態,他含含糊糊地低語,「這是哪?我……怎、怎麼了?」
鬱容端水拿著藥,溫聲道:「你先吃藥,晚些時候,待我慢慢與你細說。」
周昉禎對這位年輕大夫的話語一向十分信服,便沒問了,合著水,艱難地吞服了藥粒。
鬱容麵色稍緩,仍不敢大口鬆氣,繼續與友人說:「周兄且歇憩一會兒,等等我還得給你敷藥。」
周昉禎遲鈍地「嗯」了一聲。
鬱容大步走到外間,環顧了一圈,遂從儲物格中取出一枚現成的辟溫丹,拿出杵臼細細研成藥末,翻出了綠茶葉,泡了一碗清湯。
做完了這一切,他轉身回到周昉禎床畔,將迷迷糊糊又睡著的人二度喚醒。
「還請周兄忍耐一下。」
得到友人的應允,鬱容取銀針在其結核處四麵輕刺,就著茶湯,蘸著辟溫丹的藥末,仔細塗抹在患處。
這辟溫丹的主要組成是雄黃、朱砂等勁猛之藥,其在殺毒滅菌方麵極有效果。
另有諸如冰片,散火透熱,有生肌鎮痛之能;
紫花地丁可清熱解毒、涼營消腫,針對癰腫疔瘡等頗有療效。
此外治之法,采用的正是羅芝園治療鼠疫的「解毒活血」原則。
「小鬱大夫……好了嗎?」周昉禎忍不住問,看起來特別難受的樣子。
鬱容見狀,輕聲細語:「再等等,周兄,將你這身衣服先換了。」
周昉禎這會兒的腦子有些不太好使:「換、換衣服?」
鬱容故作輕鬆道:「剛才你吐了,衣服和被子都弄髒了,不換掉你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周昉禎愣愣地點著頭,卻是沒什麼氣力再張嘴多言。
遂是好一通的折騰。
生病的人總算躺回床上繼續安睡。
隔著手套,鬱容將適才換下的衣服、被子,全部堆放在門口。
遂點起了火,取了幾枚辟溫丹,放置火中一起燃燒。
剩餘的辟溫丹,他俱數研成粉末,重點在周昉禎床的周圍撒布著。
鼠疫杆菌在自然環境下可以存活十分之久。
好在其有一個不小的「弱點」,便是其對哪怕是一般性的消毒劑、殺菌劑的抵抗性不強。
辟溫丹所含的雄黃、朱砂,能極有效地殺死病菌。
不光是消毒整個房間,鬱容連自己也作了一番消毒,確保萬無一失,這才離開周昉禎的房間。
直朝與賀校尉說好的院子走去。
一路走,他一路盤算著接下來的安排。
哪怕鼠疫的死亡率至少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他傾盡全力,或許不能救下多少感染者,但至少……
控製著局麵,做到讓疫情不再擴散。
鬱容做著心理建設,針對此次疫情,他目標定位得很清楚。
隻要大多數人不被傳染,便在無形中救下了無數人命。
在此基礎上,不放棄已被傳染的患者,竭力救治。
現在,他唯一的奢望便是……
如周兄這般感染鼠疫者是為少數;
希望,切切希望,尚沒出現肺鼠疫病例。
「公子。」賀校尉的聲音響起,「除卻周小紅與看護譽王殿下的兩名郎衛,所有十六人皆到場了。」
鬱容斂起紛雜的思緒,環顧了在場所有人,目光落在一臉好奇的馬牙風身上,遂沒有任何迂回,直入主題:「諸位,仙門鎮出現了核瘟。」
許是賀校尉提前作了說明,眾人盡皆神色凜然,卻不見絲毫畏懼。
鬱容沒廢話:「接下來我需要諸位的鼎力相助。」
郎衛們異口同聲:「吾等必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麵對如鼠疫這般疫病,「萬死不辭」這一回絕非虛言。
在場一眾人或許不知鼠疫是什麼,對鼠疫的病源與病機也俱數不了解,但「核瘟」由來已久。
在前梁之前,便有一個王朝因著核瘟,死亡無數,尤其北地,十城九空,由此引發民眾矛盾,最終被顛覆了皇權。
彼時不乏有醫者力挽狂瀾,可惜,受製於醫療條件局限,根據史籍記載分析,那一回的核瘟並沒有得到有效治療。
解決的方式主要是隔離。
此「隔離」與防疫所說的「隔離」不全然一樣。
但凡發現疫情的地方,所有人等,不拘是否感染了疫病,皆被限製了行動,禁止離開疫區。
一城一城,一村一村,人幾乎死光了。
就如最初核瘟突兀地爆發一樣,最終核瘟莫名地消失了。
核瘟的可怕卻從此深深植根於人們的心中。
鬱容點點頭,不是說什麼客套場麵話的時候,開門見山道:「在此前,我先給大家一一切診,確保諸位沒有染病。」
眾人自無異議。
當然了,鬱容的醫術可沒神通廣大到,脈診就能確定大家是否感染了鼠疫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