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采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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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歷三月初三,春和景明,曲水流觴。

碧波之上,一方拱台連接兩岸,公卿貴族列座周圍,正在提筆作畫。

長樂郡主坐在觀禮台上,身姿端方,小扇半掩麵容,柳眉杏眼,朱唇若隱若現。

宦官在旁宣讀:「今日上巳,群賢畢至,以畫會友,以慶佳節。 今日畫魁,郡主親購,藏於宮 廷,流傳萬世。」

用以計時的香爐裡,一炷香還剩大半。潘檜不慌不忙,一邊抬眼瞄著郡主,一邊在畫紙上塗來抹去。

那宣紙上的郡主形象,可謂慘不忍睹。

然而,潘檜的小廝趁著上前遞墨,偷偷從袖管裡取出一卷畫紙,潘檜迅速掉包,撫平畫作,裝模作樣地勾勒起來。

眾公子陸續畫完,紛紛展示畫作。有人畫山水,有人摹花鳥,輪到潘檜,他展開畫卷,長樂郡主的工筆肖像躍然紙上,柳眉杏眼,栩栩如生。

圍觀的百姓紛紛驚呼,有人褒揚:「潘廷尉的公子真是筆力驚人,才華橫溢!」

也有人嘀咕:「如此遙遠的距離,還能將郡主的眉眼畫得細致入微,莫非潘公子眼力異於常人……」

潘檜自鳴得意,嘴角禁不住上揚。

畫呈到郡主麵前,郡主也麵露欣賞,微微點頭。宦官會意,當場宣布:「今日畫魁,乃是潘……」

「——等等!」

一聲喝止如驚雷,打斷了宦官的宣讀。眾人紛紛回頭張望,隻見一個和風霽月的公子駕著馬車,沿著河邊而來,馬車中依稀有一人影。

馬車裡是誰,竟能讓堆金積玉的上官蘭為他駕車?

人頭攢動,議論紛紛之中,馬車停下,眾人瞬間屏息。一雙皂靴落地,修長的白衣身影映在水中,沿著水邊走向拱台。

「潘公子?」

「潘樾,真的是潘樾!」

「沒想到潘檜的哥哥,竟如此俊美!雖是兄弟二人,卻一點也不像呢!」

……

少女們竊竊私語,興奮溢於言表。周圍眾多衣著華麗的公子們仿佛黯然失色,潘檜牙關緊咬,恨不能當場給潘樾一拳。

郡主依然端坐,微微蹙眉:「潘樾?」

宦官附身貼耳:「他是潘廷尉家的庶子,潘檜長兄,上月剛提為禦史,如今可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風流人物。」

潘樾拱手作禮,舉目望向郡主,麵若冠玉,眉目含笑。

「郡主, 我來遲了,不知還能畫否?」

郡主的目光落在香爐之上。「一炷香馬上燃盡,公子怕是來不及了吧?」

潘樾淡淡一笑:「無妨。」

在眾人翹首圍觀下,潘樾撫平宣紙,提筆作畫。白袍衣擺隨意垂落在地,他的姿勢也氣定神閒,握筆的手骨節分明,一枚翠玉扳指色澤溫潤,恰如其人。

素筆利落勾勒,畫的是遠山黛影,水邊樹,天上月。

潘檜站在旁邊,撇嘴評論:「哼,普通山水,不過爾爾。」

潘樾揮毫,遠山漸多層次,水也皺出紋路,而月亮竟生出翅膀。筆若遊龍,有人驚呼出聲,眾人也陸續觀察出了端倪。

這不僅是一幅山水畫卷,還是郡主的側影。

水邊的樹木,影影綽綽用筆清淡。鬢邊畫出萬道霞光,鳳釵墜珠,仿佛在晚風中搖曳。而臉部留白,令人無限遐想,既大氣又婉約,似有情又似無情。

香燃盡,灰落下,潘樾放筆,眾人先是瞠目結舌,繼而齊聲喝彩。

隻有潘檜,咬牙切齒。

小廝將畫遞給宦官,宦官呈到郡主麵前。她放下了手中一直持的扇子,端詳筆墨,眼裡滿是欣悅。

「眼中盛山水, 鬢邊生晚霞。」

潘樾說完,展顏一笑。桃李春風,郡主看呆了眼。

在眾女子癡癡的目光中,潘樾拱手向郡主行禮道別,轉身而去。

那一刻,他原本麵若桃李的臉,瞬間冷若冰霜。

*

潘府高門大戶,庭院幽深。潘樾剛邁進門檻,侍從阿澤就迎了上來。

「公子,你又去哪兒了, 老爺他……」

咣啷!

阿澤話音未落,大堂裡摔茶杯的聲音就隔牆傳出。

「把那個逆子給我找回來!」

潘瑾的聲音怒不可遏,潘樾卻繼續閒庭信步,慢悠悠走進大堂。

隻見茶杯碎片散落一地,潘家老爺鐵青著臉,潘樾語氣輕慢道:「父親找我?」

潘瑾轉頭看向兒子,心生一陣厭惡。

潘檜本來坐在旁邊,一見潘樾,倏地彈了起來,開始煽風點火:「爹,你看他這什麼態度?今兒在弋水邊上,他故意諂媚郡主, 攪黃我的好事, 他就是故意的!」

「原來弟弟屬意郡主啊,為何不早說?」 潘樾故作驚訝道:「若事先知會一聲,我自然不能奪人所愛, 隻是郡主今日既接了我的畫,那弟弟恐怕,就再難有機會了!」

潘樾的從容淡定,將潘檜愈發襯托得像跳梁小醜。潘檜漲紅了臉,一把抓住潘樾前襟,卻被父親打斷。

「檜兒,你先出去。」

父親態度威嚴,潘檜隻好鬆手,憤憤離去,還不忘撞一下潘樾的肩膀。

潘樾輕蔑一笑,慢條斯理地撣平月匈前褶皺,坐下喝茶。

「潘大人還要與我算賬嗎?」他語氣譏諷。

潘瑾背著手踱步,終於 說出口:「這些日子你蓄意攀交朝中權貴, 處處與我作對。如今檜兒與郡主聯姻,關乎我們潘家的榮辱,你也要從中作梗!你到底想要什麼?」

潘樾舉起茶杯,輕呷一口。

「兒子想要什麼,父親心裡,不是很清楚嗎?」

潘瑾的臉色愈發陰沉:「你威脅我!」

「父親言重了。我不過區區庶子,能有什麼作為,兒子不過是想尋一人尋不到 ,無聊,隻好找點樂子,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

潘樾與潘瑾對視,笑意盈盈,眼神卻毫不退讓。

「沒關係,父親可以慢慢想,反正兒子有的是時間。」潘樾慵懶地站起身來,說:「正好郡主約我賞花, 我便先去散散心也無妨。」

潘樾轉身,向門口走去,潘瑾卻突然開口:「你找到她又能如何?」

「這就是兒子自已的事,就不勞父親大人費心了。」

潘瑾猶豫片刻,終於痛下決心,語氣深沉——

「好,我告訴你她在哪裡,但從今以後,你與潘家,就再無瓜葛!」

潘樾站在門檻處,回頭邪邪一笑。

「一言為定。」

*

午後。

書房中,朱砂顏料擺在案頭,毛筆蘸下去,飽滿欲滴。

潘樾隻披著寬鬆的薄衣,手持畫筆,在案幾前專心作畫。 清風吹起他寬大的衣袍和飄逸的長發,顯得清瘦孤冷。

宣紙白卷上,一筆落下,均是緋紅一片,桃花成群。層層花瓣之間,是一副女子麵孔。

十年了,我終於知道你去哪兒了。

他如此想著,提筆勾畫眼眸,那瞳孔幽深,透徹,仿佛能將世間所有人看穿。

在百裡之外,月黑風高的夜晚,亂葬崗上鬼火磷磷,紙錢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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