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錯解(1 / 2)
丘城的夏天脾氣是很壞的,不帶隻言片語就翻臉。就算是這樣還總有人用手遮住太陽對著滿天的白雲說這真是萬裡無雲,其實再片刻也有可能下場沒頭沒尾的雨。
丘城的夏天也是很不負責任的,你看著它現在不進油鹽的樣子,其實一夜之間就可以帶著整座城市變成秋的俘虜。
真是個壞孩子,讓人百思不解。
「師傅,下一站停。」
公交車會到站,老地方的雲還是不依不撓地跟著我。它們認準了一件事,一個人,我很羨慕。
煞風景的是,我也十分清楚表麵上堅定的回答和不需要理由的相信更讓人遲疑。
爸不會像劉柏老師一樣打兩個小時的電話質問我為什麼不經他的允許就把中考誌願從省實驗改回丘城一高。這是我更清楚的。
我站在丘高門口,心裡還是忍不住漾起一絲漣漪。
周圍推搡著的有家長,有學生,有煞有介事的拿個擴音喇叭維持秩序的保衛科大爺,就是沒有剛剛才反應過來把口罩帶上的我。
我把書包放下來橫在跟中國象棋似的大石墩上,把手機裡的健康碼倒換出來。
穀子陽說他就是這麼注意到我的。
我和他一起往前走。
所有報到的同學排成一隊從帳篷一樣的安全通道過去,穀子陽站在我後麵,一個保安大爺隻顧著問要交的錢帶沒帶,另一個把很明顯是被撕開的半張紙塞進我手裡。
「號碼牌都拿好啊,手機也都帶著呢吧,一會有用啊,加校訊通有用,錢裝好同學們,要帶的東西都沒忘拿吧。」
有夠熱的,我輕車熟路地走到丘高的大梧桐樹底下,穀子陽示意我先在台階上坐下。
於是我看著這個伸出手就能夠到樹枝的男孩後退半步對著我來了個90度鞠躬,還差點被後背上大部頭的黑色書包壓過頭頂直不起身來。
我連忙起身扶住他,盡管一頭霧水。
「大神,頂禮膜拜。」我聽見他說,聲如細絲。
頂禮膜拜?
穀子陽應該會有一段時間忘不掉這個詞吧。我知道他是班裡唯一一個語文第一道字詞選擇題就做錯的人。
「多那兩分又頂不了什麼。」穀子陽聳肩,「老劉後天找我訓話的時候都懶得提這個。」
我們安靜了一會兒。
2018屆劉柏老師最得意的兩個學生,晨楓雙穀,一個以高出省實驗分數線近5分的成績,卻改了誌願留在丘高,一個多次斬獲模考前三名,卻連進丘高都是壓著分數線。
丘高是丘城最好的高中,也是丘城唯一一所省重點學校。但是,丘高跟省會鄭城的學校比,從師資力量到校園環境,都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讓老劉失望。」穀子陽把手裡的號碼牌揉成一團揣進兜裡,排在我們前麵的學生十人一組進入大廳辦理軍訓和入學手續。
這句話並沒有說完。
「咱們初中也不是每年的狀元都去了省實驗。」我好像在人群中看見幾個熟悉的背影,「讓劉老師最生氣的是我沒有和他商量就改誌願。」
「我能知道為什麼嗎?」穀子陽的語氣裡少有地帶著認真,聽起來有些別扭。
「什麼為什麼?老劉為什麼生氣?」
「你為什麼改誌願?」
「我可能是,叛逆吧。」我用同樣認真而又別扭的語氣回答。
劉柏總是對一群十五六歲的孩子說丘城這個巴掌大的三線城市沒名沒姓,除了人口什麼都不多,我們必須付出更多倍的努力在百萬考生中過獨木橋,要早早地去外麵,丘城隻是用來探親的地方。
所以班級裡50來個人無論水平高低,他都給出除了丘高外的升學建議。
鄭城,商都,新城…這些都隨便,總之就是,離丘城越遠越好。
初升高壓力最大的百日備考期,我們總是聽見劉柏老師這樣說,仿佛我們寒窗苦讀就是為了離開家鄉。
「能怎麼辦,怪就怪你們生在這裡。」他毋庸置疑的語氣總讓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可穀子陽總是在話音未落時就把頭點成搗米一樣。
他也乖乖聽了劉柏的話報考省實驗,沒有人懷疑過他真正的想法。
差不多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突然問我是怎麼想的。
我告訴他,我會留下來。
穀子陽笑了,是真誠的笑。
我在那短短的幾秒鍾裡認真地觀察他,第一次。
不算很俊朗,小麥色皮膚,半寸長的短發像秋天的蘆草一樣,眉毛波黑,眼睛不大,眸子是那種淺棕色,可能是因為重度近視,時而會有些無神,但大多數那雙眼睛時候流露出來的都是讓人啞然的精光。
校服裡的淺灰色襯衫像是半永久的。
其實倒也不難看,但不會讓人印象深刻,放在人群裡也不會多出眾。可穀子陽總像有魔力似的會讓別人願意多看他幾眼。
那個時候還不流行「中央空調」這類詞。
可是當穀子陽他笑起來的時候,說實話。
挺空調的。
暖而燦爛,人如其名。
他後來和我突然熟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