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20章(1 / 2)
「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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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管普萊爾小姐選擇哪一個回答,都是可以的,她又不明白海妖與人魚的血海深仇,從作為旁觀者的人類的視角來說,不管是故作虛偽地覺得人魚的做法殘忍,還是高高在上地覺得海妖的存在惡心礙眼,都是情有可原的。
他喜歡她,所以不管她給出什麼樣的回答,他都不會生氣。
人魚之島是所有人魚的烏托邦,但那份安詳與幸福並不屬於海妖,哪怕是剛生下來的一無所知的海妖。
「居然連自己剛生下來的孩子都要殺死嗎?」
「是啊。」他垂眸斂目,注意到普萊爾小姐似乎陷入了沉思。
抱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不知是否存在過的期待,這麼問道。
「你也覺得海妖該死嗎?」
當時的普萊爾小姐倚靠在皮料柔軟的椅子上,兩隻白玉似的腿交疊在一起,踩在柔軟的地毯中,看上去像是白得發光的妖嬈魚尾。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對她,對這個根本不知道他是海妖,也根本分不出人魚和海妖區別的人類女性發問。
「隻要他們的祖先中有一方繼承過海妖的血脈,就有幾率誕下海妖。」他回答。
「還是說,覺得這麼做的人魚,十分殘忍?」
人魚血脈的本能讓他忘記了母親的告誡,他隻是太久沒有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了,隻是太久沒有聽到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和水滴聲之外的聲音了,於是他張開了嘴巴。
一開始,隻能發出沙啞的乾巴巴的啊啊聲,但很快,他就和著那個歌聲,本能地歌唱起來。也許他是很有天賦的,那道更加熱情的歌聲被他吸引,離他越來越近,終於,來到了他的藏身之處。
在他誕生的時候,他的母親本該立刻將他掐死,但不知是否是體內分泌的母性激素作祟,她沒有那麼做,反而是將他藏匿在了一處隱蔽陰暗的天然水乳石洞裡,就像培養一隻見不得光的生物一樣培養著它。
那個不知該說偉大還是自私的人魚母親,對外說她的孩子已經不幸夭折,對著年幼的他,卻說他身染怪病不得見人。
她將他圈養在黑暗之中,但他的確度過了一段還算幸福的童年時光,並不知道自己就是記憶傳承裡的那種形容可怖,被人魚畏懼又憎恨著的海妖,隻是以為自己身染怪病,無法離開這樣的洞窟。
最近他的身體有些不舒服,感覺水潭裡的水都燙了起來,讓他的鱗片翕張,身體裡像是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橫沖直撞,讓他隻能在狹窄的水潭裡不斷地、一遍又一遍地徘徊著,卻不知自己該如何紓解這份痛楚。
在那個時候,他聽到了歌聲。
悠長的,婉轉的,動聽的歌聲,含著無限溫柔的情思,仿佛能撩動心弦的歌聲。
那是一個嬌俏的雌性人魚的聲音:「你為什麼躲在這裡呢?」
他的心髒還在因為剛剛的合唱怦怦直跳,此時麵對對方的問話卻不知如何作答:「我不能出去。」
雌性人魚擔憂地問:「你是尾巴受了傷,被困在裡麵了嗎?」
他回答:「沒有。」他隻是被告誡過不要走出這個洞窟而已。
雌性人魚卻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如果你尾巴沒有受傷,依舊能矯健地遊泳,你為什麼又不願意出來見我呢?難道你回應我的歌聲隻是為了戲弄我嗎?」
她似乎生氣了,下一秒就要轉身離開。
這讓他感到一陣害怕——害怕這條雌性人魚離開後,接下來的又一次幾千萬次水落之聲中,又會隻有他自己待在這無邊的黑暗中。
於是他喊著等一等,然後,搖曳魚尾,走出了這自他出生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過的黑暗洞窟。
他永遠記得那個夜晚,溫柔的蒼白的月光落在水麵之上,他如同從母親的甬道初來到這世間,滿懷忐忑的第一眼看到是是一隻有著水晶般魚尾的雌性美人魚,她像他的母親,像他記憶傳承中那些美麗的人魚影象。
然後,自那美麗的人魚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驚恐。
「海妖!!!」她淒厲地尖叫,聲音似乎能刺穿他的大腦。
他當時懵懵懂懂,環顧四周,不知道有什麼能讓她如此驚惶,為了安慰,他靠近對方,想對她說——這裡是很安全的地方,他在這裡待了十幾年,從來沒有遇到過危險。
但是隨著他的靠近,那條人魚的顫抖卻越來越劇烈,終於,在他即將碰到她的剎那,她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逃跑了。
她逃跑了,但是更多的人魚圍了過來。
他們或者保持著魚尾,或者以類人的雙足站在陸地上,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他。他們看著他,就像看著出現在花園裡的一株罪無可赦的雜草,完美藍圖上不除之不快的一處汙漬。這些在他眼中是他同胞手足的美麗人魚們,在雪白的月色之下,用優美的嗓音說著。
「殺掉他!」
他的視線從他們每個人魚的臉上滑過,目光中是清一色的怨恨和憎惡,直到他捕捉到一絲帶著不忍的目光。
他愣住了,他看向那條他讓他感覺十分熟悉的雌性人魚,她有一條即使在黑暗中應該也能如水晶般閃耀的美麗魚尾。
自她的口中,他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曾經在黑暗中呼喚過自己,哺育過自己,告誡過自己的溫柔的母親的聲音。
——那個他認為因為意外喪生所以才不來尋他的,他在黑暗中等待過數千萬次水滴落下時刻的,生下他,保護了他的母親。
她說:「殺掉他吧。」
連質問一句「為什麼」的時間都沒有留給他,群聚的人魚默契地攜手圍剿四處逃竄的他。他們的魚尾在月色下,在海水中美麗得閃閃發光,同他們冰冷的眼珠一樣閃耀。
指甲割到他身上,剜下他的鱗片和血肉時,他看到美麗的人魚眼中被點燃的獸性,如果他停下來,如果他遊得慢一點,他會立刻被他們撕成碎片。
但直到這時,他依舊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自己的同胞們圍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