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Killer】(1 / 2)
我覺得你一定不會喜歡這個故事的。
(希望不要看下去。)
沒什麼新奇的, 和發生在這個世界上任意一個角落裡的那些,重復了一遍又一遍,再演了一次又一次的, 充斥著愚昧與骯髒、壓迫與被壓迫、傷害與被傷害的無解循環的悲劇故事沒什麼區別。
(求你不要看下去。)
連神明都會因為這樣的故事對這個世界產生厭倦, 覺得「啊啊真是沒救了還不如毀滅算了」的, 就是這麼一個故事。
(拜托你, 拜托你,拜托你……)
等你看了這個故事後, 一定會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一定會憤怒地合上唾罵著自己居然被愚弄了那麼久——
(一定會讓你失望的——)
隻因,看清了名為齊勒(killer)之人的真相。
齊勒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眸,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 卻仿佛氤氳著柔和星光的永恆夜空,囚室裡上下浮動的塵埃是在其中誕生亦或是毀滅著的星體。
「你叫什麼名字?」
齊勒問那個人類, 站在囚室外, 問著囚室裡的那個看穿著該是個清秀少年的人類。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
齊勒撓了撓金燦燦的頭發, 幼童模樣,也的確是幼童年齡的半精靈為難地蹙了蹙眉,眨了眨那雙鮮艷的紅眼睛。
「反正這批奴隸裡隻有這一個人類, 就直接叫【人類】應該也沒有關係吧。」
「人……類……」年幼的半精靈在檔案板上認認真真地, 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個名詞的通用語, 「應該沒錯,嗯,應該。」
就這麼略過這個沉默不語,似乎還沒能接受現在處境的人類少年, 齊勒走到下一個囚室邊——說是囚室,這些壓抑的被一個個鐵欄杆隔開的窄小空間,更像是儲存什麼牲畜的囚籠。
齊勒看到裡麵待著的半獸人,明明身上淌著血,奄奄一息地趴在地麵上,卻依然瞪大眼睛怒瞪他,怒瞪這個明明還沒有他腿高,卻已然成為施暴者的金發半精靈。
「你的名字?」齊勒敲了敲登記板。
「你媽的,有娘生沒娘教的爛j小鬼!」傷勢頗重的半獸人爆發出中氣十足的辱罵,「幫著奴隸商人殘害你紅眼睛的同類,他!」
齊勒默不作聲地等他罵完,提醒他:「我是半精靈,不是半獸人,別把我們混為一談。」
然後他在登記板上寫下:「名字就寫『有娘生沒娘教還爛jb的半獸人』就行了吧。」
豁,還挺長。
齊勒專注地,緊緊地握著筆,一筆一劃地寫著這句本不該由他這個年齡的孩子念出,或者寫出的話。
年幼半精靈的紅眼睛專注地盯在登記板上,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被他挑釁後雙目圓瞪,睜著猩紅雙目憤怒地靠近籠子邊,向他伸出一隻利爪的半獸人——
齊勒被拎住了衣服後領,往旁邊一拽,剛好躲過了半獸人的利爪,那個半獸人的爪尖隻削掉了齊勒額前的一點金發。
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再次站穩後,齊勒發現拽著自己離開攻擊範圍的竟是那個剛剛一直一言不發的黑發黑眸的人類。
齊勒看到他終於站直身體——看上去依然那麼纖弱,就算是現在的齊勒都能打飛十個,那頭亂糟糟的黑色短發讓他的麵容看上去更加蒼白了。
齊勒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天賦超群的半精靈早就看到半獸人那遲緩的進攻,就算他看上去隻是個五六歲大的小孩,但也能做到躲開那半獸人的攻擊並隔著鐵籠好好教訓對方一頓。但在這個人類眼中,也許剛剛齊勒是遭遇了性命危機吧。
所以,他救了齊勒嗎……?
那半獸人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他又對著人類少年這邊伸出爪子——這簡陋的囚室啊,「商品」之間也隻有粗糙的鐵欄杆隔開,半獸人能通過這些欄杆攻擊齊勒,自然也能攻擊這個人類少年。
隻見人類鬆開齊勒退了幾步,直到背靠到退到另一邊的鐵杆上時,那個半獸人的爪子看上去才不會刮到他的臉上,削去他連著大半頭發的頭皮,晃盪出些腦漿來。
半獸人猩紅的雙目幾乎失去理性:「他xxx的,你裝什麼好人,你也被他們抓起來了,你還救這惡毒的小鬼,你的腦袋裡塞的都是xxx,你xxxx……」
隻能通過消音才能呈現的汙言穢語向那個人類攻去,在齊勒眼中他的麵色看上去更加蒼白了。
齊勒扌莫上胯間的小包,打算掏出麻醉劑給這個不聽話的半獸人來一針,這邊的暴動已經引起了連鎖反應,在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似乎都響起了竊竊私語的回應。
「你很吵。」
在半獸人的鋪天蓋地的唾罵中,人類終於開口了,也許是還沒過變聲期,他的聲音帶著少年難辨雌雄的清脆。
「如果你殺了他,血會流到我這邊,本來環境就夠惡劣了,我不想再坐在黏糊糊的血上——等你不再是我鄰居的時候,我也就不會插手你的事了。」
說完這句話,沒管在他囚室外的齊勒,也沒管那已經失去理智的半獸人,人類走到最靠裡的角落中坐了下來。
齊勒便又隻能看到那雙漂亮的安靜的,明明看著一切卻又仿佛什麼都沒在看的黑色眼眸了。
沒過一會兒,那雙黑色的眼睛也閉上了,人類睡了過去。
而齊勒,在給暴動的半獸人補了一劑麻醉針,讓他含著滿肺腑的汙言穢語,不甘地閉上眼睛暈了過去後,就帶著他登記完成的新奴隸的資料版準備回去交給通過捕捉、收購等方式得到這批新奴隸的奴隸商人——也是齊勒的父親,手中。
是的,他根本不是什麼擁有悲慘童年的一度淪為奴隸的可憐半精靈,他是奴隸商人之子,擁有一雙紅眼睛卻依然幫助他人販賣這些和自己擁有相同紅眼睛的混血的,生而罪惡的,天生的壓迫者。
年幼的齊勒離開前再次回頭看去,那個奇怪的人類沒有再睜開眼過。
去到父親的房間裡時,齊勒發現賀珀也在那裡,美麗的半精靈少女在小心翼翼地替奴隸商人揉按著額角。
看到齊勒的時候,賀珀對他抿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齊勒對她點點頭,然後喚醒了閉眼小憩的父親:「我把新奴隸的登記板拿來了。」
等男人接過後,齊勒又報道:「那個名字很~長的半獸人還很有活力,一度暴起攻擊我,我覺得他應該被拎出來單獨看押。」
奴隸商人:「就照你說的辦。」
奴隸商人敏銳的眼睛盯在那個半獸人上邊的名字上:「人類?怎麼,這一批奴隸裡還有人類嗎?」
這是一個主打售賣異族和混血的奴隸商人,人類在他這裡反而是稀有商品,他一般也懶得賣,屁事多還賺錢少。
齊勒點點頭,又搖搖頭,表示自己對這人類的來歷並不清楚。
還是賀珀,那個美麗的半精靈少女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道:「大約是之前我們遇到那次混血火拚的時候,和那些暈倒在戰場上的半獸人們被一起帶回來的吧。」
畢竟閉著眼睛的時候,很難判斷是人類還是混血,收集班的人不注意就一起撿了回來吧。
奴隸商人深深地皺起眉,他又問了一個問題:「長得怎麼樣?」
齊勒回想了一下那個人類少年烏黑的眼眸和蒼白的肌膚:「挺好看的。」
奴隸商人:「那就留著吧。」
吩咐完後,奴隸商人起身,接過賀珀遞給自己的外套,對著這兩個半精靈道,他得去拜訪一下這邊的城主,提前通通氣,方便他們停留在這座城市裡時的通行。
男人的離開似乎帶走了什麼壓抑的沉悶的空氣,那一直安安靜靜充當美麗花瓶的半精靈少女終於來到半精靈男孩麵前。
賀珀蹲下身,擔憂地捏住齊勒的手:「你剛才被半獸人襲擊了,你受傷了嗎?」
齊勒眯著眼任賀珀把他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才慢悠悠說:「沒。」
望著因為自己沒受傷而鬆了一口氣的賀珀,齊勒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竟然加了一句:「那個人類把我拉開了。」
在賀珀怔忪的注視中,齊勒又忙不迭地補充:「但沒有他,我也能躲過攻擊的!」
看著信誓旦旦,明明還隻是個幼童,卻努力板起身子好似要證明自己強大的齊勒,賀珀隻是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隻是這微笑中,似乎含著些許當時的齊勒看不懂的悲傷。
賀珀並不是奴隸商人的子嗣,也並不是奴隸商人的妻子。
非要說的話,賀珀其實也隻是一個奴隸。
齊勒第一次見到賀珀的時候,她正在被她們村子的人綁起來要扔進熊熊燃燒的火焰裡,這些村民們說他們今年莊稼收成不好一定都是這該死的紅眼睛帶來的詛咒,當初收養這個混血棄嬰的老頭子也是被她這雙紅眼睛克死了,他們這是在解救這個村莊,解救被這雙眼睛詛咒的人們。
當時扮作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孩的齊勒就這麼一邊聽著村長的哭訴,一邊看向被捆的賀珀——她和齊勒一樣是一個半精靈,有著和齊勒一樣的黃金頭發,有著和齊勒一樣的紅眼睛,但她卻有著和齊勒截然不同的命運。
簡單點來表示的話,就是在齊勒看著她被扔進火堆裡燒成灰燼後,齊勒還能去燒死她的村長家裡吃頓飯。
村長和假扮成富商的奴隸商人相談甚歡,齊勒發現賀珀在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麵無表情地聆聽著他們的對話,仿佛對於自己接下來是被燒死還是被賣掉的命運沒有任何好奇,又或許這兩個結局對她而言應該都是一樣的。
最後定下的是被賣掉的命運,貧窮村莊的村長感激涕零地對一個奴隸商人道:「我從未見過有像您這樣如神明般慈悲的人物,這個紅眼睛您就帶走吧——賀珀,聽到沒有,你要好好感恩救了你的大人啊!」
那如木偶一般的半精靈少女動了動乾裂的雙唇,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於是她隻能用行動代替語言,她對著她那從一個虎穴跳到另一個狼窩裡的命運,深深地低下頭,俯下身,仿佛已然成為它永世不能翻身的奴隸。
奴隸商人正在和村長交易,齊勒看了一圈四周,明明半精靈少女已經免去了被火燒死的命運,然而周圍圍觀的村民竟然沒有一個為她解開捆綁。
最後還是齊勒走上前,用父親贈與他的小刀,切斷了綁住半精靈少女手腳的繩索。
看到始終低垂著腦袋的半精靈少女,齊勒想了想,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半精靈少女麵前的土地上多了幾點水滴的濕痕,齊勒抬頭看天,並沒有下雨,等齊勒再低下頭時,半精靈少女已經抬起頭了,她看著齊勒,囁嚅著嘴唇,牽扯出一個笑意:「謝謝,我沒事。」
她笑起來很好看,
齊勒想,
她也很像齊勒的媽媽。
那個高貴的精靈在生下齊勒之後就離開了父子二人身邊,在齊勒的腦海中隻有她模模糊糊的背影,他隻能記起她毫不留情轉身離去的高挑背影和那頭彷如陽光織就的美麗金色長發。
賀珀就有這麼一頭與齊勒母親極其相似的金色長發,身為半精靈,她也同樣有著精靈會有的精致美貌。
總之,齊勒看到她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想起自己的母親。
奴隸商人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他明明花了大價錢虧本地買下了賀珀,卻始終沒有將她轉手賣出去。
賀珀是他買下的奴隸,卻被他允許跟在他身邊,如同齊勒一樣在他的庇護下生活著。
齊勒不太確定父親是怎麼看待賀珀,而賀珀又是怎麼看待父親、看待齊勒的,但在幼小的齊勒心底,與齊勒同為半精靈,一直很照顧齊勒的賀珀,就像是他的姐姐,如母親般的姐姐。
這或許就是普世所說的家人吧,齊勒當時,是這麼傲慢的自以為是地認定的。
齊勒發現,賀珀最近經常往「商品」區跑,準確來說,賀珀是經常跑去見那個人類,那個黑發黑眸,長得還挺好看的人類。
一開始是齊勒帶賀珀去見那人類的,在幾次三番走到人類的牢房前卻隻能看到他靠牆睡去模樣的齊勒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人類該是生病了。
久病的奴隸是會被毫不留情地抹消掉的,奴隸商人要時刻注意不會讓其中一兩件帶病的瑕疵貨物傳染給他的其他商品,連帶著拉低整批貨物的價值。
但齊勒看著那張臉,和緊緊閉著不被人瞧見的黑眸,想他應該也沒病多久吧,治好了還是可以賣個好價錢的,於是就去找了賀珀來。
精靈混血在魔法、音樂、醫藥上都頗有天賦,賀珀算是奴隸商隊的醫師,按理說這些奴隸的健康都應該是由她來看管的——不過大多數時候,都不需要賀珀出場,因為得病的奴隸要麼是自作活該要麼沒有救治的價值,齊勒也不希望賀珀靠近那些危險的困獸們,所以賀珀學來的醫術一般都是用在為齊勒療傷上。
但這個人類應該沒關係吧,齊勒想。你看,畢竟他那麼弱。
他們走進囚室區,一路上賀珀收到了不少的□□目光和噓聲——齊勒一個個替賀珀瞪回去,決定回去向奴隸商人打這些人的小報告,所以他才不喜歡賀珀來這裡。
終於到那個人類所在的囚室處了,那個人類右邊囚室的半獸人被奴隸商人移到單人看押區,而他左邊的那個奴隸很早就被人買走了,所以他靠牆暈倒生死不明也一直沒人發現。
齊勒敲了敲鐵杆,這聲音也沒能驚醒他。
賀珀問齊勒要了鑰匙,說她進去看看。
也許是因為那是個人類吧,還是個生病的,看上去就很柔弱的人類,所以賀珀和齊勒都不覺得這個提議有什麼不對。
囚室逼仄昏暗還散發著難以忽視的血腥和野獸臭味,賀珀進去之後感覺空間就更小了,賀珀本打算把靠牆的人類搬到地上,但等她看清地上那不知是血還是什麼液體凝固的髒汙後,還是自己跪坐了下來,讓人類的腦袋枕在她的腿上。賀珀檢查了一□□征,立刻診斷這人類是得了風寒。
「齊勒,我的房間就有治風寒的草藥,你幫我去拿吧,省得再跑一趟。」
半精靈男孩點點頭,也許真的是柔弱的人類削弱了兩個半精靈的警戒心,他就這麼放著大敞的牢門,放著賀珀和那個人類待在一起,先行離開了。
賀珀舒了一口氣,為這個曾幫助過齊勒的人類並沒有她想象中病得那麼嚴重而鬆懈神經。
「吃了藥就能好了。」賀珀低喃,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
賀珀看向枕在自己膝上的人類,他的頭發很黑,肌膚很白,看上去十分年輕,應該和賀珀差不多歲數,據齊勒說,他同樣有一雙漂亮的黑眼睛。
不過就算看不到那雙黑眼睛,這個人類的外表仍然是十分優秀的,他沉眠的模樣不像是一個階下囚徒,卑微的奴隸,更像是一個生活在大宅子裡的養尊處優的少爺。
齊勒說的「挺好看的」,竟然還是因為孩童的審美力不高而打了折扣的形容。
賀珀看得有些出神,她想到那位最近不知被何事纏身而繁忙到沒能來親自審批這批奴隸的奴隸商人——如果他看到了這個少年的容貌,應該會一改那副漫不經心的態度,精心包裝這個潛力無限的「商品」,將他賣給某位貴婦或者某位貴族老爺,以換得巨額的錢財和好處吧,總之是不可能讓這蒙塵明珠再和那些野獸一樣淪陷在這漆黑囚室裡的。
賀珀這樣一想,竟然想不出對這個人類少年來說,究竟是被關在囚室裡和困獸們一起生活好呢,還是被迎接出去包裝一番再賣給某位大主戶好——
因為哪樣都不好。
然而他隻是一個不幸的奴隸,注定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
賀珀想得出神,發現人類少年臉上髒兮兮的,也許是暈倒時在牆上蹭到的灰。
就像是不忍看到藝術品染上瑕疵一樣,半精靈少女下意識地伸出手指,打算拭去那抹灰塵。
但她伸出去的手卻被人握住了——那隻手滾燙,帶著病中的熱度,明明是那麼柔弱無力,卻叫人無法輕易逃離。
賀珀慌張之中抬起眼眸,那雙在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輝的紅色眼眸就和那本該昏迷不醒,此時卻不知為何睜開雙眸的人類的黑色眼珠對上了。
這是一段好似很漫長,又好似很短暫的對視。
賀珀有些暈乎乎地想:至少有一點齊勒是說對了的,這個人類的黑色眼眸真的很漂亮。
賀珀低聲說:「你再等等,藥馬上就……」
「真漂亮啊……」
賀珀後麵的話語就被她驚疑地咬斷了。
賀珀看向懷中的人類,半精靈少女鮮紅的眼眸注視著人類實際上仍帶空茫的眼眸。
這個人類並沒有完全清醒,他大約隻是察覺到了外界的變化,於是在病中睜開雙眸,看到了靠近自己的那個紅眼睛。
而他,對著那雙詭異的,被詛咒的紅眼睛,卻發出了這樣的言論。
人類臉上展露一個有些天真的,純粹得像是看到一朵美麗盛放的鮮花般的笑容。
「真漂亮啊……紅色的……像是寶石一樣……不,比寶石還漂亮呢……」
齊勒帶著藥回來的時候,人類已經再度暈厥過去,把藥草交給賀珀,齊勒驚訝地說:「賀珀,這裡很熱嗎?你的臉紅透了!」
半精靈少女捂著臉,仿佛要欲掩彌彰地擋住那些紅霞:「唔,是吧,是有點熱。」
齊勒疑惑:可這片地方不是再陰森不過的嗎?
年幼的半精靈男孩並不知道,屬於賀珀的那朵初戀之花,竟然會在這麼骯髒、陰森、血腥惡臭的地方,悄然盛開。
「賀珀~賀珀!」齊勒不滿地叫上兩遍,那最近不知為何經常會看著一片空茫地區走神的半精靈少女這才帶著臉上不知為何出現的紅暈抱歉地看向他。
「對不起,我剛剛在想別的事情。」賀珀歉疚地對男孩說。
「是在想那個人類?」
童言無忌卻攪亂了少女懷春的一片芳心。
賀珀連忙羞紅著臉否認,好在不知情愛滋味的年幼半精靈男孩並沒有懷疑她的說辭。
不滿還是有的:「那個人類的病不是早就好了嘛,還天天要你去看他。」
賀珀的臉就更紅了。
齊勒不滿地鼓嘴,講起了正題:「父親叫你去見他。」
那總是紅著臉的,「不正常」的賀珀,終於在這一句話後收斂了神色,變回了齊勒熟悉的那個「正常」的賀珀。
「嗯,好,我去見他。」賀珀應道,「齊勒,你乖乖在這等我回來好嗎?」
齊勒表麵乖乖應了好,扭頭就去了囚室區——這段時間,不僅賀珀喜歡去找那個人類,其實齊勒也喜歡去。
但是和見到賀珀時不一樣,那個人類是不會主動對齊勒露出笑容,也不會主動和他說話的。
齊勒在心底不滿地埋怨:明明當初人類生病,還是他最先發現,最先幫他叫了醫生(賀珀)的。
然而一個奴隸怎麼可能會奴隸商人之子有什麼好臉色呢?
當時的齊勒也許並不是不知道這一點,隻是下意識無視了這一點。
齊勒不太願意把那個人類叫成是終將被賣出去的奴隸,齊勒一直很的名字,但人類始終沒有告訴他,於是齊勒隻好一直「人類」、「人類」地喊他,好在這裡隻有他一個人類,也不至於會混淆。
「人類,今天的飯來了哦,啊——你不準又吐出來!……啊啊啊,你怎麼這麼難養,會被父親教訓的哦!他生氣起來超可怕的,會抽你鞭子的!」
「哼,人類,感恩吧,這是賀珀親手做的料理!餵,那裡麵也有給我的一份!」
「人類,你到底幾歲啊?和賀珀一樣大嗎?」
「我叫齊勒,今年五歲~餵,你有沒有聽到啊?有沒有記住啊?人類不是最講究禮儀了嗎?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的名字?」
「餵,人類,我又來看你了!」
總之,齊勒孜孜不倦地騷擾著這個人類,哪怕總是熱臉貼冷屁股也沒有打消他的激情。
後來齊勒想,應該是因為那個時候的他,第一次遇上那個人類一樣的「人」吧。
不會對他出手攻擊,也不會對他痛哭流涕求饒,眼中沒有對他的憎恨、畏懼、鄙夷,也不是齊勒經常見到的那種,對一切都無所謂了的死氣沉沉的眼眸。
人類雖然不說話,但齊勒能感覺到他在注視他,隻是在注視他,隻是在聆聽他的話,隻是沉默地容忍著這個與他站在對立麵的奴隸商人之子日復一日地來找他「玩」。
是的,在齊勒眼底,他是在找人類少年玩。
為什麼會這麼做呢?
非要說的話,齊勒想,他應該是有點喜歡這個人類的,可能就和賀珀喜歡他差不多(雖然這種話會被賀珀紅著臉反駁吧)。
齊勒沒有同齡的玩伴,他覺得他也不需要,但如果是由那個人類陪伴齊勒的話,齊勒覺得那也很不錯。
齊勒不希望那個人類和其他奴隸一樣被賣掉,齊勒希望人類能留下來,留在他的身邊,就像賀珀一樣——沒錯,他是能留下來的,就像賀珀一樣!
隻要他和賀珀一起去懇求父親的話,父親應該會同意的,畢竟人類也賣不出什麼好價錢——
齊勒興高采烈,覺得自己的天才小腦瓜想出了一個十分傑出的點子,他很高興,他想賀珀也會高興的,那個人類應該,不,也一定會高興的!
齊勒興致昂揚地奔向那個囚室區——這些時日和人類一批進來的混血都一個個被賣掉了,隻有那個人類依舊在賀珀和齊勒有意無意的遮掩下留到了現在,所以現在他們交談都能不用那麼顧忌周圍了。
隻是除了賀珀,人類依然不願意和其他人說話。
齊勒來到人類所在的囚室外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人類不是在望著某處發呆,而是把玩著手心裡的一串項鏈。
那是一串黑曜石製成的項鏈,並不是什麼昂貴的礦石,也沒有擁有多少價值,是這個人類自己隨身帶著的東西。
被撿回來的時候這項鏈應當是被他藏在了衣服內襯裡,所以沒有被收集的人拿走,後來齊勒發現的時候,因為當時他已經很喜歡這個人類了,又覺得這串項鏈沒什麼價值,當武器都不夠格,於是也便沒有收走它。
那天是人類第一次對他笑。
齊勒暈暈乎乎地想:這串項鏈一定對這個人類有著很重要的價值吧。
後來齊勒總是能看到人類把玩著那串項鏈,就仿佛在回憶著某個對他很重要的人。
齊勒這麼和賀珀分享他的所見所聞:「那是一條女式項鏈,也許他是想送給他心愛的某個姑娘。」
當時賀珀的臉色很蒼白,她神不守舍地回答齊勒:「應該吧。」
齊勒隻覺得奇怪,卻也沒有太把賀珀的異常放在心上。
回到現在。
總之,齊勒就這麼毫無心理負擔地打擾了那個把玩著項鏈出神的家夥了:「人類,我來和你說一個好消息!」
叫賀珀去見奴隸商人的齊勒要比賀珀更早從奴隸商人口中知道這個消息。
齊勒說:「我們馬上就要前往下一個城市了,你在這裡賣不掉的話就還能跟著我們一起走,等到了下一個地方,我會和父親商量,讓他留下你——反正你賣了那麼久都賣不出去——我會讓賀珀和我一起求父親的,他一定會同意的,到時候你就能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啦!」
齊勒已經做好這人類不會回應的準備了,畢竟他總是這麼對齊勒。
待會兒讓賀珀再來說一次就好了,齊勒想。
但齊勒沒想到,人類居然抬起頭,他甚至主動靠近了他們之間的這層鐵欄杆。
齊勒差點想要倒退,但他忍住了。
這人類現在離自己好近啊,離近了就發現——他果然長得很好看。難怪賀珀會對他……
齊勒聽到人類對他說話,第一次主動說話:「為什麼這麼急著離開?」
在以前聆聽齊勒的對話中,他得知齊勒他們一般會在一個城市駐留兩到三個月,畢竟應酬也很重要,而且打好的關係不好好用真是太浪費了,這年頭做奴隸生意的沒有幾條貴族人脈是做不下去的。
但是,現在據人類被抓來,齊勒他們在這座城市駐紮,也不過才一個月左右。
齊勒高興於人類會主動找他說話,又覺得這種消息根本沒必要對這個人類隱瞞,反正這個人類少年也不會是那個故事裡的主人公,於是說:「有一個貴族在找他走失的妹妹,現在大家都如臨大敵,父親說如今這樣也沒法安心做生意了,還不如早點離開前往下一個城市——不過你放心啦,不會找上我們的,因為我們又不做賣人類的生意。啊……對了,還有你呢。不過你是個男孩子啊,沒關係的吧。」
半精靈男孩天真又殘忍地滔滔不絕,過了許久才發現陷入沉默的人類又斂眸盯著掌心裡的那串黑曜石項鏈正出神。
齊勒見狀,終於心癢難耐,也許覺得現在氣氛正好,打得火熱,他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這串項鏈對你很重要嗎?」
人類點點頭。
齊勒替賀珀問:「是要送給你喜歡的人的嗎?」
人類默了默,還是搖頭否認:「是別人送給我的。」
齊勒終於鬆了一口氣:「什麼啊,竟然是這樣啊——送你這串項鏈的家夥也太笨了,這可是女式項鏈啊!」
人類專注地打量著齊勒,良久不發一語。
在齊勒發覺不對勁之前,人類又笑了,應和著齊勒之前的話:「的確,那是個很笨的家夥。這條項鏈,我也不該收下的。」
齊勒轉了轉眼睛,紅色的眼球在昏暗的室內也如詭譎寶石閃耀。
「既然這樣,你乾脆扔掉吧。」
在人類望過來的眼神中,齊勒加大了音量:「交給我,我替你扔掉吧!」
齊勒本以為人類會拒絕的,但人類卻在短暫的沉默與思索之後,真的將那沾染著他溫暖體溫的,也許曾經對他而言分外重要的項鏈交給了他。
人類慢悠悠地把項鏈在齊勒掌心放下,又慢騰騰地收回手,那雙漆黑的眼眸仿佛有著難以言喻的魔力,叫齊勒無法輕易移開眼眸。
在這樣的眼眸注視下,似乎就不會存在謊言。
齊勒半真半假地露出一個笑容:「你還真給我了啊?不怕我私吞了,或者拿去賣錢?」
人類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已經決定把項鏈交給你了。」
「接下來會如何,全看你自己的選擇。」
望著齊勒迷茫的雙眼,人類加了最後一句話。
「不過,對你而言,或許砸掉它才是最好的答案。」
什麼啊,神神叨叨的,他以為自己是什麼神使嗎?
齊勒心中憋著一股氣——他還偏偏就不砸了!
齊勒看著這串漂亮的項鏈,決定出門一趟,他要把這串項鏈賣掉,再買一串用紅色礦石做的,然後送給賀珀,就說是這個人類送給她的!
哼哼,這兩個家夥,以後不要太對他感激涕零才好哦。
但齊勒沒有想到,隻是這一個小小的決定,這一串小小的項鏈,竟然就能改變他未來的人生。
齊勒如他所言地走進當地的一家珠寶鋪,他已經做好這項鏈不會有什麼大價值的準備了,哪怕隻能換回一塊拇指頭大小的紅色礦石也行,就當齊勒好人做到底,親自給賀珀和那個人類打造一串定情信物吧。
但當齊勒展出那串並沒有什麼特色,也無任何昂貴價值的項鏈時,氣氛卻突然變了。
感覺不妙,齊勒立即就想逃跑,但是店裡的員工卻攔下了他,殷勤地給他遞上茶水和點心不讓他走,不多時,就有穿著齊整的士兵過來問齊勒叫什麼,住哪裡,父母是誰,又是怎麼拿到這串項鏈的,有沒有見過什麼特別的人……
齊勒裝作乖巧地一一回答了,他的手心都是汗,但是表麵上他仍是一個懵懂天真的人類小孩——感謝他做奴隸商人的父親,知曉混血在外是受到如何對待的他,總是不吝嗇於給齊勒購買昂貴的變裝藥水,此時的齊勒看上去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小男孩罷了!
齊勒很自然地扯了謊,說了假名,和他所了解的在這座城市裡真實存在的村莊地址——那是一個很偏僻的村莊,一來一回天都要黑了,他隻說自己在路邊撿到這串項鏈,覺得會不會很貴,所以貪小便宜想來換點錢,給他生病在床的媽媽買點藥。
不管問多少次,多少遍,齊勒都咬定了這個說辭,最後士兵好像也信以為真,安撫了這個無辜被牽扯的孩童,讓他早點回家,回到媽媽身邊。
齊勒演戲演到底,乖巧地同每一個士兵,甚至是店裡的每一個員工道了別,看著他這番模樣,原本公事公辦的士兵都有些動容,他本想叫住齊勒,借他點錢讓他去買他生病的媽媽所需要的的藥,但在那之前,他聽到了同伴們的提醒,發現他所效忠的那一位——
希爾羅維努斯大人,
已經到來了。
那時的他還仍未把那串項鏈交給希爾羅,卻已經聽到這位不管是魔法還是武藝造詣都超越人類巔峰的大人物盯著遠方的某個小不點道:「半精靈的男孩?在這裡可真少見。」
那雙眼睛能在瞬間看穿一切拙劣的魔法藥水偽裝,而本人幾乎都沒有這個意識。
士兵猛地反應過來,出了一身冷汗,他忙不迭地把手中的項鏈交上去,又巨細無遺地交代他所遇到的那個男孩的奇怪之處。
聽著聽著,維努斯大人的臉色,黑沉得仿佛將要降下雷暴的烏雲。
而齊勒這邊,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晚,齊勒本想立刻找到父親提醒他立刻離開,卻沒能馬上發現奴隸商人的所在,不僅如此,他也沒有找到賀珀。
等齊勒最終在賀珀的房間裡找到酩酊大醉,呼呼大睡的奴隸商人時,齊勒麵色大變,他奔向囚禁奴隸的囚室——那個人類已經不在那裡了。
「呼……呼……」
隻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和對方的喘息聲。
風灌進喉嚨,刮痛了嗓子,鑽入了肺腑造成火辣辣的疼痛,但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
心跳仿佛從未跳得如此快過,仿佛終於要突破這具被囚禁的軀殼,化作自由的鳥兒飛向天空。
賀珀在奔跑中回過神,打量被她牽著逃跑的人類的模樣。
那雙有些濕潤的黑色眼眸立刻就對上了她紅色的眼眸,仿佛他的目光從未從她身上離開一般。
被這樣全然信賴地注視著,就仿佛他們是一對私定終身,攜手逃往天涯海角的戀人一般。
賀珀的心中泛起了不適時宜的甜蜜,她沒有拒絕這份能化作奔跑動力的甜蜜,哪怕她知道其下掩埋的是化不開的苦澀。
「馬車就在不遠處!」賀珀喊道,她現在隻能用喊地來傳達自己的話語,來讓這個人類聽到她的心聲,「我給了車夫一筆錢,你到時就躲進貨物堆裡,他會把你帶出城的!」
遠遠地,視力敏銳的半精靈少女已經看到了馬車的影子,看到那匹在車前不耐煩地搖晃著尾巴的馬兒。
不知為何,眼中竟然溢出了淚花,明明這個時候根本沒有功夫哭才對。
賀珀隻能更緊更緊地攥住了人類的手,幾乎是她在拉著他跑,在拉著他逃出這個地獄。
「現在的逃跑的最好時機,他們遇上了大麻煩,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現在是你逃跑的唯一機會。」
半精靈少女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像是在激勵體力不支的人類,也像是在激勵她自己。
等終於到了馬車邊,那一路被拉扯著逃跑的人類卻突然反手拽住了把他送到後就打算離開的半精靈少女。
「你、你不跟我一起走嗎?」人類的嗓音沙啞,眼眸卻那麼明亮耀眼。
賀珀看著他,看向他身後的馬車——這車廂很大,可以塞下他們兩個人。
但是……
賀珀卻艱難地,也是堅決地把人類的手指從她手腕上慢慢扒開。
她幾乎不敢去看那雙美麗的黑眼睛,但是想到也許這是兩人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麵,她就又忍不住抬頭去看那雙讓她沉溺的眼眸——這仿佛隻承載著她一人,隻愛戀著她一人的,迷人又罪惡的眼眸啊……
望著這雙眼睛,半精靈少女展露一個微笑——她並沒有意識到她同時也在哭泣。
那雙含淚的紅色眼眸,混血的象征,被詛咒的不詳,在明亮的月色之下卻如同被洗淨塵埃,閃耀光芒的珍藏紅寶石,爆發出了讓人類無法移開眼睛的美麗。
「我不能像你一樣離開,我沒法就這樣離開。」
一切能說的不能說的復雜情感似乎都被壓縮進了這短短一句話裡。
人類更加疑惑,忙不迭追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幫我逃跑?」明明知道這麼做的話,她自己回去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是啊,為什麼呢?
含淚微笑的半精靈少女想,賀珀說:「因為……沒有人,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我說過,說我的這雙紅色眼睛很漂亮,說它們像寶石一樣漂亮。」
望著人類驟然失語,更加不敢置信的表情,賀珀破涕為笑——因為她也沒有想過,因為她也不敢置信,自己的愛情之花,竟然真的隻是因為這短短的一句話就萌發了。
然而,這就是事實。
隻是因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因為這麼一句不帶任何偏見的誇贊,卻讓賀珀感受到了過去的那麼多年人生中她從未感受過的快樂,她的心,就是因為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就好似再次活了過來。
啊啊,但是……
賀珀悲傷地想,對她說了這句話,用這句話拯救了她的心的人類,如今也要離她而去了。
賀珀更加悲傷地發現,到了此時,她竟然依舊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個讓她心動的人類的姓名,而對方也如同她對他的一切感到無知一樣,對賀珀和賀珀身上背負的過去與罪孽一無所知。
她們在剛剛短暫的時光裡似乎變成了一對攜手奔向天涯海角的戀人,但這終究隻是一個錯覺。
於是半精靈少女最終什麼都沒能開口,也沒能說出那句「我多想就這麼和你一起離開啊」,因為她不能那麼做。
最終,千言萬語,以及一位半精靈少女無法言說的初戀情愫都化作了一句——
「你一定要活下去。」
——以及在月光下,慢慢重合上的,半精靈與人類的雙唇。
在那雙微微睜大的黑色眼眸中,倒映出了那頭在月色下更加華麗的金色長發,以獻祭般姿態向其獻口勿的半精靈少女純潔的麵容,以及那雙在淚光掩映中越加美麗的赤紅眼眸。
這是屬於一個半精靈少女的初口勿,也是她對她注定無疾而終的初戀的告別。
沒有更多話語,這一口勿就是最後的道別。
金發赤眸的半精靈少女將人類推上馬車。
馬兒嘶鳴,向著屬於他的,終將不會被半精靈少女所知的未知未來邁開步伐。
賀珀望著遠去的馬車,想:她該回去了。
奴隸商人做了一個夢,他許久不夢到以前的事了,但今晚他喝醉了,於是他就做了夢。
他夢到了他還不是奴隸商人時候的事——他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拿著寫著「我是要做奴隸商人的人哦」的任職書的。
他也是有自己的名字,隻是已經許久沒有人喚過他了,現實裡,會這麼叫他名字那個精靈,早早地就選擇離他而去。
在夢裡,會這麼叫他的還有他的父母,和他的朋友們。
他也是有過一個很普通,很幸福的童年的。和其他孩子沒什麼區別,和其他普通人沒什麼區別的童年。
現在做夢想到,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的童年。
但是,很快地,這張笑臉就變成了驚恐的尖叫。
有一隊從帝國的剿滅中僥幸逃跑的混血占領了他們的村莊——那個地方偏遠,就算想要求救都無法在紅眼睛的監管下跑到城裡去喊救兵的偏僻村莊。
接下來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噩夢——如果這不是噩夢而是現實的話,那就一定是容忍這個現實發生的世界瘋了,創造這個世界的神明瘋了。
人類淪為了紅眼睛的奴隸,淪為了紅眼睛的餌糧,淪為了紅眼睛的玩物。
男人們被紅眼睛強壯的力量撕扯成截麵並不光滑的破敗積木,把來自不同地方,不同人類,不同功能的積木再度拚接成扭曲醜陋的圖形,仿佛打破常規的這一切十分有趣似的,紅眼睛們殘忍地痛快地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還會把好端端的活人的皮割下來做成窗簾和燈籠——紅眼睛們沒有那樣的巧手,於是逼迫這些男人的女人們,挺著大肚子,把她們的男人做成他們想要的東西。
對,大著肚子,裡麵懷揣著不知道多少個新的骯髒的紅眼睛的崽子的女人們。
死卻是無法死的,如果不願意遵從命令,就會被扭斷四肢,拔掉舌頭,成為一個隻是,單純是,隻能是孕育骯髒的新生紅眼睛的胚床,再也無法被稱作是一個完整的人。
奴隸商人的母親在這樣的蹂躪中撐了下來,她親手把自己的丈夫做成了日常會使用的道具,她忍耐著那些在她肚中瘋狂汲取營養的惡魔胚胎們,日復一日地在這般地獄中撐了下來,隻是為了在這些紅眼睛惡魔的傷害下,保護住她最愛的兒子。
但她這依靠著偉大母愛誕生的信念最終也沒能讓她如朽葉般的身軀挺過再一次的蹂躪,最後的最後,她隻是無助又抱歉地,將目光投向她沒能守護到底的兒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卻不料,這最後的,寄予溫情的一眼,卻成為了紅眼睛們發現他,決定在還未死去的女人驚恐的注視中玩弄她的兒子的契機。
紅眼睛們喜歡男人嗎?喜歡小孩嗎?
他不知道這一點,他覺得他們是不喜歡的。
但他們喜歡蹂躪人類,喜歡蹂躪這些和那些曾經無數次殺死過他們的同胞,踐踏過他們的身軀的人類一樣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