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危機（1 / 2）
教育局下撥給紅旗中學的十萬元應急款項很快就到位了，然而這隻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沒過多久，學校的財務又陷入了困境。全校教職工已經四個月沒發工資了，一些教師的家庭經濟陷入危機，一時怨言沸騰，人心不穩。關於被王震華、胡一博挪用去賭博輸掉的工資款漏洞如何補上的問題，上級機關遲遲沒有拿出合理的解決方案，對紅旗中學的教師們也沒個交代。按照事態發展的情勢，如果教師們不去極力爭取自己的正當權益，這些工資也就被悄然抹去了。在地方財政稅收保發乾部職工工資的體製下，能保證國家工作人員基本工資已是很不容易了，哪個領導乾部還有心思去關心拖欠教師們工資的事呢？
對紅旗中學眼前的困境，女校長竇瑜瑋也是一籌莫展。她幾次向鎮上主管教育的領導反映問題，說明拖欠教師工資已嚴重影響到學校的教學質量，同時學校教育經費極度困難也已嚴重影響了學校開展日常教學工作。然而，鎮領導反而向她訴苦，表示鎮財政收入也是舉步維艱，並要求他們堅持工作，耐心等待。隻有等鎮領導向上級領導匯報這一情況後，才有可能解決這個難題。
偌大的一個學校，周轉資金剩下不足一千元。教師們情緒波動極大，學校的教風學風急劇惡化，教學教研辦公告急，財務後勤保障告急。後來，學校索性連電費也繳不起了。無奈之餘，竇校長覺得隻能向縣教育局告急了，於是她決定親自到教育局走一趟，把紅旗中學目前麵臨的困境向上級領導講一講，訴訴苦，或許能解決一點實際問題。
竇瑜瑋和張繼業走進局長辦公室的時候，局長王琰瑉手裡正把玩著一把玲瓏別致的生發神梳。他圓圓的油光可鑒的腦袋已經禿頂，兩隻像老鼠一樣的小眼睛中透著某種睿智，一米六左右的個頭，渾圓的身材顯得有些臃腫，但外表收拾得很精乾。
王琰瑉一邊耐心地聽著竇瑜瑋和張繼業近乎請求救災的工作匯報，一邊不時地用那把生發神梳梳理著近乎空曠的腦袋。等他們匯報完了，局長極富同情地說：「竇校長，你們在這樣艱苦的工作環境中，在經費嚴重短缺的情況下，保證了紅旗中學的一切工作正常開展，真是不易呀！但你們學校麵臨的問題實在很特殊，我們局領導馬上開會研究具體的解決方案。」
張繼業高興而有些焦急地問：「王局長，這會議啥時候能開呀？」
王局長說：「最近局裡的事務很多呀，看你們很急的樣子，我盡量安排會議今天下午開吧。你們來一趟縣城也不容易，趁中午這點時間到外邊轉轉街買點東西什麼的！」
竇瑜瑋和張繼業倆人喜出望外，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他們興沖沖地走出了教育局，來到了大街上，有幸仔細觀看一下城市的風景。一個人如果一輩子都待在山區工作，或許也就感受不到外麵世界的精彩，也體會不到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跟城市的差距。可是當你有幸走進這繁華的城市，你的思想意識一定會受到某種沖擊。竇瑜瑋和張繼業在紅旗鎮也算是風流時髦的人了，可是真放在這個小城市裡，他們卻顯得是那麼老土。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舉止言行，路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他們來自山野鄉村。
張繼業東張西望，盡情領略著沿路的風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琳琅滿目的百貨商店，這些他都久違了。他很想進去揮霍一把，怎奈自己囊中羞澀。算了，誰讓自己是一名人民教師呢！他心裡暗暗自慰說。在街上逛了一陣，已經中午了，張繼業感覺肚子餓了，心想，竇校長上任以來，自己也沒機會表現一下，今天正好請竇校長吃頓飯吧。於是他說：「竇校長，今天事情辦得很順利，咱們提前慶賀一下，我請你吃頓便飯吧！」
竇瑜瑋心情也很好，就說：「算了，這段時間的工作多虧有你幫著，就由我請你吃一次火鍋吧。」
張繼業說：「那……哪能成呀？一塊兒出門，哪有讓領導掏錢請客的？中午時間有點緊，我就請你吃個『三套車』吧。」
竇瑜瑋明白張繼業的意思，他是嫌吃火鍋貴，吃一碗麵便宜點，於是就欣喜地答應了。
張繼業工作兢兢業業，為人嚴謹正派，隻是他那些微薄的工資，要養活全家六口人，實在不易。加之幾個月沒發工資了，其窘況可想而知！但他今天是真心實意地要請客，態度非常誠懇，所以竇瑜瑋隻好順他的意思了。
何謂「三套車」？當地特色小吃之一，簡單快捷，經濟實惠，聽起來地方風味十足。這「三套車」實質是由「行麵、鹵肉、老茯茶」三樣搭配而成的一條龍服務的美食。
竇瑜瑋跟著張繼業走進「三套車」超級餐飲廣場，先自行挑了一個雅致清潔的復古茶座坐定，立刻有一個伶俐俊秀的小姑娘閃到他們麵前。小姑娘也不詢問，隻是在他二人麵前各放上一個漂亮的仿古茶杯，再在茶杯裡添上半杯上好的白砂糖。小姑娘轉身離開之際，一個收拾得極為乾淨利落的小夥子手握一長嘴大銅壺，緩緩在杯中沏上油紅的老茯茶，然後一個漂亮的轉身動作瀟灑離去。細看那茶，紅中透出清亮，白糖晶體在杯中翻轉，煞是誘人。看桌簽上的介紹，這茶概是由上好的小棗、枸杞、桂圓、橘餅、柿子、蕨麻、核仁、杏脯加上茯茶熬製而成，濃而不釅，澀而不苦，品上一口，清肺通脾，疲憊立消。
這時候，那小姑娘又彬彬有禮地過來問道：「先生，您要吃什麼？」
張繼業曾經吃過一次，知道這裡隻有鹵肉和行麵可點，也懂得這裡的規矩，便說要一盤馬大嬸的鹵肉、兩碗張胖子的行麵。那姑娘把清脆嗓子一揚，高聲唱道：「馬大嬸鹵肉一盤！張胖子行麵兩個！」
聽到這邊座上一喊，那邊的鹵肉攤主馬大嬸便立刻會切上新鮮美味的一盤鹵肉端過來。幾分鍾之後，攤主張胖子的兩碗又柔滑又綿長的行麵也端了來。
這時候，竇瑜瑋他倆已先喝了半杯茶，感覺腸胃通暢，食欲大增，就大吃大嚼了起來。待他倆將兩大碗行麵和鹵肉消滅後，再悠閒地順上一口老茯茶，頓覺神清氣爽，精神倍增，此前行路帶來的疲累早已煙消雲散。
原來，這行麵館、鹵肉攤、老茯茶座並非一家管理，而是三家配套經營。全靠誠信為本，和諧包容，物美價廉。那茶座攤主負責熱情招呼客人坐定上茶，隻收茶錢。那鹵肉攤主根據各茶座上唱出的盤數切上鹵肉供給，隻收肉錢。那行麵館老板根據茶座上要的碗數端來，隻收麵錢。整個廣場有幾十家攤主，可以同時接待數百位食客。平時招徠顧客，根據客人自主選擇，全靠各家默契配合，配套服務，和氣生財，故稱「三套車」。
下午，竇瑜瑋帶著張繼業到教育局財務科拿到了撥款單，局裡研究決定為紅旗中學暫時劃撥六萬元以解燃眉之急。兩位學校領導很高興，但沒有局長的最終簽字卻提不到款，二人隻能在那裡焦急地等待王琰瑉局長到來。
看著他倆乾著急，張繼業的一個在教育局工作的老同學，點撥張繼業道：「老同學，看樣子你在山區待的時間長了，還不了解現在的大環境啊。雖然說你們今天為公事而來，理應盡快給你們辦理。但話又說回來，公即是私，私即是公。不管你是為自己的事，還是為單位的事，終究還得局長那邊簽字同意。這一關是誰也躲避不過的。
張繼業恍然大悟，趕緊找竇瑜瑋說明此事，竇瑜瑋也是猛然醒悟，倒是疏忽了這一點，於是兩人趕忙給王琰瑉局長打電話。王琰瑉在電話中說，他正有重要的會議脫不開身，估計今天下午不回局裡了，要竇瑜瑋他們先回去，明天再來簽字。竇瑜瑋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王局長，紅旗鎮離縣城六十多公裡，我們來一趟不容易，您能不能給特殊照顧一下。學校那邊，還有一大堆事等著我們回去處理呢！」
王琰瑉局長說，不是他不照顧，而是他真脫不開身。如果學校的事急，就讓張繼業主任先回去處理，你校長留下來等明天簽字取款。
張繼業是個極本分的人，骨子裡有著傳統知識分子的那種耿直，聽了局長的回復，心中暗罵道：「他媽的！簽個字能用多少時間？這個局長看著鬼蹊蹺，一定不是個好東西！」但他們別無他法，隻得憤憤地先搭車回學校去了。
竇瑜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走著，看著花花綠綠的櫥窗，她心裡異常鬱悶。在幾十公裡外的山溝裡，她的學校揭不開鍋了，她的那些教師看病隻能向醫院賒賬。而在這個縣城，到處是飯莊，到處是茶樓，到處是商城，到處是賓館酒店。一個小小的簽名，居然要讓她等上一天！竇瑜瑋雖然是一個極成熟又極溫順的女人，但此時的心理也不免產生了極度的不平衡。雖然在教師當中，她算是一個開放型的女人，但在這浪漫迷幻的城市裡，她還是顯得那樣的拘謹和可憐！她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城裡女人，許多人容貌並沒有她秀麗，文化素養也沒有她高深，但她們卻打扮得婀娜多姿，招搖過市，好像有多麼漂亮似的！她看著那些女人從身邊走過，竟會莫名的生氣，然後內心不屑地說：哼，醜八怪，老娘打扮一番，要比你漂亮十倍呢！
在這種虛榮心的驅使下，竇瑜瑋毅然走進了一家「天姿麗美容美發廳」。她詢問了一下價位，在牆壁上懸掛的發型款式中，選擇了一款自己最喜愛的，然後坐下來讓美發師為她造型。
美發師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技術嫻熟且極有眼力。經過她的一番精心打扮，竇瑜瑋頓時搖曳多姿，麗質奪人，比先前年輕了十歲。滿美發廳的人都贊美她漂亮。她照了照鏡子，自己也非常滿意這個造型。
竇瑜瑋剛走出美發廳，就見一夥大腹便便的人從對麵一家名叫「仙客來」的酒樓棄階而下，個個肥頭大耳，紅光滿麵，其中領頭者，正是教育局長王琰瑉。
竇瑜瑋正猶豫如何跟王局長打招呼，卻見王琰瑉回頭對後麵那些人說了幾句話。那些人順路走了，王琰瑉卻穿過馬路徑直朝她走來。兩人目光一接，竇瑜瑋輕叫了一聲：「王局長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