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去者復歸(一)(1 / 2)
意識恍若遊絲,徐徐聚攏在一處。薑籬皺著眉,試圖睜開眼。溫暖的吐息噴灑耳畔,涼颼颼的白色發絲垂及她的月匈前,堆委成柔順的一匝。她感受到一個懷抱把她抱緊,細密的親口勿雨點似的落在額間。
好不容易睜開眼,視野好朦朧,渾身沒有力氣。她發現自已正窩在一個白發男人的懷裡,眼前好像纏了紗,隻依稀辨得出漫天的雪花正在落下,窗牖沒有關上,園子裡滿是疏疏落落的枯枝,擎著一冬的白雪。
好熟悉的景致……
男人輕撫她臉頰,低聲道:「閉眼……」
她猛然間驚醒,眼前是藕荷色簾子的拔步床,撩開簾子,天光潮水般湧入,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神思緩緩回籠。半年之前的她絕不會想到,死了整整三百年,她會莫名其妙死而復生。
她死的原因天下皆知——突破天問九章第九層失敗,經脈盡斷,一命嗚呼。
作為蒼嵐山的大師姐,一個十五歲入問玄境,十七歲破入神境,道法超群,半步問仙的天之驕女,這樣的死法未免太過於默默無聞,不夠轟轟烈烈,實在不符合她偉岸高大的形象。
奈何她死後,道門再未出第二個身懷劍骨的天才,故而盡管她二十歲便英年早逝,仍是成為了百家傳說,不可超越的傳奇。
至於她活過來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智勇雙全如她,也沒搞明白她為何死而復生。
除了莫名其妙活了過來,更奇異的是,她總是隔三差五夢見和一個白發男子雙修,有時在冰涼的泉水裡,有時在清冷的樓台上,有時在鋪滿雲錦的大床……活色生香,令人咂舌。
她一開始還羞得滿臉通紅,到後來已經習以為常。
與她雙修的白發男子麵目朦朧,依稀辨得清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銀灰色眼眸。長得有點眼熟,不知是何方人物。薑籬素來臉盲,看人不記臉,在她能記住的少數人裡,沒有人長著白頭發灰眼睛。
不管了,長得俊就行,反正隻是一個夢。約莫是她自已幻想出來的男人吧,薑籬想,可能死得太久,寂寞了,早知道應該托夢給親朋好友燒點男人給自已。
低頭正要穿鞋,她忽然對上一雙隻有眼白的麵容。女鬼赤腳蹲在床邊,猙獰的麵容一皺,嗚嗚哭出聲來,醜得天怒人怨。
薑籬:「……」
若是旁人,早已被這唇腐齒豁的女鬼嚇得魂飛魄散。可薑籬從不知畏懼二字怎麼寫,當下臉一虎,凶巴巴地道:「我最討厭別人哭,再哭廢了你。」
女鬼:「嗚嗚嗚嗚——」
薑籬舉手,掌心電光乍現。
——蒼嵐山的神雷,神鬼皆懼。
女鬼不敢哭了。
唉,頭疼。薑籬扶額。
準確地說,她並非死而復生,而是借屍還魂。這肉身本屬於眼前這女鬼,錢塘蕭氏的二小姐,蕭梨。
中土道門多不勝數,其中蒼嵐山和孤劍城為最大的兩派,兩派之下,又有許多世家,各峙一方。錢塘蕭氏,便是其中一家。
說起來,薑籬與這蕭家頗有淵源。三百年前,蕭家先祖蕭問心叩響蒼嵐山的山門。彼時剛滿十七歲的薑籬被師父白衣上人派下山,與其比劍。五招之後,蕭問心落敗,斷劍而去。此後他在錢塘立足,成家立業。他依照與薑籬的比試譜寫五步劍法,成就蕭家劍法精髓,並憑此在仙門掙得一席之地。
不知薑籬死後,他可曾來拜祭她的墳塋?
蕭家傳到如今已是第五代。入得蕭梨身軀,薑籬與她共享記憶,早已探知她過往種種。她的父親是蕭家家主唯一的兒子蕭陵,資質平平,頭腦一般。三百餘年,蕭家早已不復當初,逐日衰落。蕭陵一心振興蕭家道法,極少陪伴蕭梨。幼年時,陪伴蕭梨最多的是她的母親,沈夫人。
七歲那年,蕭梨第一次試劍。蕭家人試劍,便是去劍塚挑選佩劍。劍塚中的劍皆是蕭氏先祖留下的靈劍,若後輩有天賦,自能與靈劍產生感應。天賦越高,感應的靈劍越多。就算是天賦奇低的人,也至少能選到一把稱心如意的靈劍。
七歲試劍,是蕭家人一生中的頭等大事。試中什麼樣的劍,便能說明這孩子有著怎樣的天賦。先祖蕭問心的佩劍「飛仙」至今無人能夠拔出,蕭家一直期盼著有後輩能拔出這柄劍。
試劍之前,蕭梨問母親:「娘,你說我能拔出飛仙劍嗎?」
沈夫人溫和微笑,「阿梨,隻要是你能拔出的劍,便是最好的劍。它將伴你終生,成為你最大的倚仗。要記住,女子比男子更需要劍。一會兒,你隻需念我平日教你的劍訣,我們阿梨一定會拔出一把最好的劍。」
蕭梨用力點頭。
那天蕭家長輩都來了。蕭梨是沈夫人唯一的女兒,自小柔順乖巧,熟讀經籍,倒背如流,蕭陵對她抱有很大的期望。蕭梨心裡也很期待,不知道會有什麼靈劍回應她的呼喚,成為她一生的陪伴。
她在劍塚中站定,蕭家上下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她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眼中有艷羨,也有期待。
「二姐那麼聰明,門門考校第一,說不定能拔出飛仙劍呢。」
「要是她能拔出飛仙劍,沈夫人可算是揚眉吐氣了。」
旁人的絮絮低語傳入她的耳朵,她盡管隻有七歲,也心知肚明,父親喜新厭舊,母親多年遭受冷遇,比她更需要她出人頭地。她望向父親,父親的眼中也充滿期待。
「阿梨,拔劍吧。」他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