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落霞取玉(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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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什麼?」離暮雪問玉雲琅道。她本就心裡不舒服,被他這一哭越加感到頭疼。

玉雲琅爬起來,抽抽搭搭的:「小魚好可憐啊……她,嗚……她太慘了……金少爺他們簡直不是人!他們死了活該!」

玉雲琅淚眼朦朧地接過了,也沒看清上麵繡了啥,就用它狠狠擤了一下鼻涕。

葉重北心一抽:「……」

他自己也是自小在底層扌莫爬滾打長大的,尤其是在父母過世以後,他用他稚嫩瘦小的肩膀挑起了生活的重擔,所以他知道那有多麼辛苦和艱難。而他運氣好,他還有丁師傅這個父母的老友能幫襯他,能庇護他,不至於讓他受盡欺負。可小魚呢?她無依無靠,全憑自己一雙手掙一個明天,吃了那麼多的苦都依然努力地生活著,卻還遭到了自以為身處高位的人喪盡天良的踐踏。

回到現實中的所有人在從記憶裡抽離出來的那一刻都緘默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共享他人的記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也是變相地經歷他人的過去。而女鬼的這段記憶也正是她執念的源頭,裡麵包含的深刻的怨恨和悲苦,哪怕是離暮雪這等冷心冷情之人也不免覺得心中有些堵,堵得很不舒服。

可同時他又哭得眼淚止也止不住,一張小臉緊皺著,分外讓人憐惜。

——至少讓很會憐香惜玉的大師兄葉重北在這一刻眉頭皺了一皺,將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

直到在她身後的玉雲琅抽噎著哭了起來。

他其實在看到女鬼記憶中的自己以那般恐怖的模樣來到金少爺身邊時,他也被嚇得腿軟了。即便此時已經回到現實,他也依然還歪坐在地上,整個人都在後怕地發著抖。

周圍的場景再次變幻起來。空闊的院子長起了草,屋頂和橫梁斷裂,圍牆拱門坍塌,荒蕪的角落都結起了蜘蛛網。院子裡與記憶中重疊的地方都褪去了鮮艷的色澤,像一張老照片從書櫃最底層被翻出,有一種滄海桑田的迷茫之感。

白色羅帕上,一對蝴蝶在合歡花間飛舞,還被熏了優雅的香,大概率又是哪個紅顏知己送給葉重北的。

離暮雪什麼都沒再說,提劍起身,再次朝井底望去。

小魚的屍體其實已經半白骨化,一碰或許就會散架。離暮雪凝眉片刻,用一身乾淨的衣服裹住了屍身,束緊之後甩手將它帶了上來。

在知道了這樣悲慘的曾經和真相後,哪怕是性子綿軟溫順如玉雲琅,都忍不住替女鬼小魚感到不平不忿,更何況玹瑛城四人?

「這幾個殺人凶手,著實可惡。」葉重北冷聲道。

裴子夜蹙起眉頭,語調帶著一點通透的無情:「可這世道,也常常是善良的人受盡不公。」

半晌,她淡聲言道:「不肯放過她的,是她自己。」

徘徊在世間不肯離去的鬼,都有未曾消解的執念。隻不過執念有大小,分善惡,小的、善的,都能輕易地化解,甚至不用靠外力協助,僅僅靠鬼自己就能得償夙願,無掛無礙地去投胎轉世。唯有那些大的、惡的執念,帶著鬼魂的怨憎恨,將它們牢牢裹覆,隨著它們在死去的地方一日一日重塑死亡的過程,逐漸將這份掛礙變成了淬了毒的刀,讓它們變得越來越偏激,最終讓它們失去了神智,變成了瘋狂又扭曲的邪祟,為禍一方。

可憐,卻也無奈。

被包裹在雪白衣料裡的屍體才那麼點大小,比如今的玉雲琅都要小許多,它嚴嚴實實地被罩住了,沒有露出身上破爛的衣料,也沒有露出死不瞑目的慘狀。它就那麼安靜地躺在地上,好像,不過是那個叫小魚的姑娘在這裡睡著了。

裴子夜見狀右手往身側一甩,本在前院由步燕青看守的菩提子珠串帶著囚在其中的女鬼怨靈飛到了這邊,正落在這具屍體旁。

「這是……」

步燕青也隨之趕過來。他沒有看到女鬼的記憶,所以乍看到地上罩了離暮雪衣服的屍體,他張口想問是什麼情況,但看到大家表情都不好,也就沒問出口。

離暮雪走到了女鬼小魚跟前。

她的臉上依稀還能見到活著時的痕跡,那是一副很麵善的容貌。

離暮雪將一朵小小的橙黃色的花遞了過去。六瓣花葉還閉合著,在細微的晚風中如同環抱膝蓋的小嬰,收斂著淺淡微芒。

「露晞花,跟你很相配。」她對女鬼道。

小魚從前繡的那些手帕上,總有幾朵這種橙黃溫暖向陽而開的小花,她的那床打了許多補丁的被子上也是,都是露晞花,想來她從前,定是很喜歡它。

露晞,與朝露相伴,在破曉的那刻迎著曦光而綻放,美好又充滿希望,正如小魚生前的人生一樣。

女鬼怔怔地看著這朵在離暮雪指尖顫顫含苞的小花。她像是被勾起了久遠的回憶,眸中有光亮一閃。

隨後她伸出乾枯皸裂的手,從離暮雪那裡接過了它。她低頭看著這朵小小的橙黃的花,看著它在被自己接過來之後動了動,隨即花葉舒展開來,瑩亮的微芒從花心散出,像是太陽光一樣,非常漂亮。

兩行眼淚倏然從她眼角滑落。

在這一刻,纏繞在她身上的濃鬱漆黑的怨氣開始消散,她渾身都開始發光,淺淺的,不刺眼的白光,將她整個身子都包裹了進去。

半晌,白光退去,原本猙獰又恐怖的女鬼小魚恢復成了曾經那掛著明媚笑容蓬勃動人的模樣,乾乾淨淨,纖塵不染。

她看起來真的瘦小,離暮雪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還長了一截,衣擺拖在地上。

她的神智已經清醒,可目光卻仍舊隻放在手裡盛開的露晞花上。好一會兒,她眉眼柔和下來,緩緩開口道:「它長在很高的山上,在懸崖旁邊,我總要很小心才能摘到它。」

「但其實,很多時候我都隻是看看,我不舍得摘它。它活得那麼努力,就該一直活下去。」小魚抬起頭,跟離暮雪笑了笑,「謝謝你呀,姐姐,讓我還能再見到它一次。」

她的視線繞過離暮雪,落在了地上那具她自己的屍身上。

屍身被衣料遮得很嚴實,隻有幾縷頭發還露在外麵。可是哪怕不看,小魚也知道那裡麵的自己已經成了什麼模樣。

她仰頭望了望天上的弦月,輕輕嘆著,說:「那天也是下弦月,有雲遮著,一時暗一時亮。後來我總記得這彎月亮,好像每一天都在重復那天一樣。但其實,已經過了很久了,對嗎?」

離暮雪沒有回答,小魚也沒在意。

她隻將視線收了回來,又嘆了一聲,隨後跟躲在離暮雪身後的玉雲琅道:「對不起啊,我以為你也是金家的人,差點就傷到你了。」

「沒,沒關係……」玉雲琅聞言從離暮雪身後走上前了一步,看著一點都不嚇人的麵帶微笑的小魚。「你也不是故意的。」

「將你鎮在井底的是何人?」葉重北問了一聲。

離暮雪眉頭皺了皺。

貼在石頭上的那張黃符,上麵的籙文乍一看像是送人往生的,但恰恰也是這往生符,隻要在畫的時候將行文方向調換一下,就變成了鎮住邪祟令它永世不得解脫的枷鎖。一般的術士很少會行這事,除非是跟死去的這亡靈有不能化解的深仇大恨。

而要不是雨水沖刷,將符上籙文沖洗掉了,破壞了它的效力,大概小魚還要在這井裡被封印著,度過更多個春秋。

被葉重北這樣一問,小魚臉上又露出了一些茫然夾雜著痛苦的神色。

好一會兒,她輕道:「是金員外。」

她那天,其實沒有真的要了金少爺的命。因為金少爺身上掛了一塊護身的玉佩,她在最後被彈了開去,不得不落回了井裡。

然後那幾個人跑去金家通知了金員外,金員外帶著武真觀的黃道長過來了。

金員外護子心切,看到金少爺被嚇得失禁又昏迷,重怒之下就讓人封了井口,又讓黃道長畫符將她鎮在了井下,要讓她永遠都活在記憶最痛苦的時刻,日日夜夜都受盡折磨。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人呢?

黃道長收了金員外一大筆錢,便畫下了這道符貼在了石頭上。可他到底良心不安,所以落筆不重,這才使得半年之後朱砂籙文被沖洗,小魚得以重見天日。

而這,便也是小魚詛咒了整個金家的原因。

「覺得值得嗎?」離暮雪問她。

用不入輪回不得超生為代價,親手報了喪命的仇殺了害她的凶手,值得嗎?

值得嗎……小魚也問自己。

好一會兒,她淺淺地笑了,臉上帶著一個小小的梨渦,很輕鬆很釋懷的模樣。

「這一世的仇,總得在這一世還報呀,否則哪怕投了胎,我也會有遺憾的吧……」她停頓了一瞬,「不過幸好,在我傷害更多無辜的人之前,遇到了姐姐你喚醒我。」

小魚望著離暮雪:「現在好啦,我也可以安心地走了,就是要辛苦姐姐你動手啦。」

裴子夜的珠串已經收回去了。

小魚合起了眼睛垂手站在那兒,臉上平靜的,再沒有一絲不甘。她身上是半透明的,靈魂的光芒皎潔乾淨,本該是最為長壽之相。

離暮雪手掌微微一握。

下一刻,她甩手將小魚納入了袖中,足尖一踏便飛身而去。

其餘幾人都沒料到這一變故,皆麵露錯愕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天際。

「師姐!」

「是金家,姐姐她是要帶小魚去金家!」

看著離暮雪遠去的方向,反應過來的玉雲琅朗聲喊道。

聞言,步燕青、裴子夜和洛星淵三人毫不遲疑地飛身追了上去,一瞬間就跟離暮雪一樣消失在了視野之內。

被落在了後頭的玉雲琅和慢了一步的葉重北互相望望:「……」

這就有點過分了。

葉重北將蒼月劍換到了受了傷的左手,右手手臂朝玉雲琅伸過去,有些尷尬地溫聲詢問道:「要不要我帶你?」

玉雲琅看著葉重北在月色下沉靜如清泉的眼睛,看著他眼底自帶的繾綣多情的光亮,權衡再三最終還是屈服於自己是個不會飛的菜雞這一事實,忍著嫌棄將手遞過去:「那你別再扌莫我屁股。」

葉重北神色復雜地看著他明擺著不樂意的漂亮眉眼和大發慈悲伸過來讓他牽的兩根手指:「……」

隨後,他折中握住了玉雲琅的手臂:「……好。」帶著他跟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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