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散落的記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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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氣溫已高達35度。出門買菜回來,感覺已經被熾烈的陽光炫昏了頭。這樣一個過分朗晴的好天氣,讓人有些消受不起。

我拖著裝滿蔬菜水果及肉類的拖兜進了小區的大門,無意間抬頭望了一下天空。我呆住了。

在碧空如洗的藍天下,鋪散著一大片疏疏落落的枝丫,無數鮮嫩翠綠的新生葉片點綴其中,像一幅自然天成的工筆畫,也似一張用珠翠巧手編織而成的網,罩住了頭頂這片蔚藍的晴空。

這些枝丫從路旁高處的花台裡,一棵粗壯高大的黃角樹的頂部斜伸出來,彼此挨挨擠擠、亂中有序、舒展隨意地生長著,努力向著四麵八方延展,想要無限度地接近藍天白雲。透過一簇一團的淺綠嫩葉和深褐色枝丫的空隙,藍天仿佛就鑲嵌在它們之中,在背景裡散發出明亮清透灼熱的光,映照得樹葉像半透明的翡翠,透射出不同凡響的靈光。它們仿佛已經與天空融為一體,那樣妥帖自然、融洽舒氣,但凝神再看時,天空在樹木之上,卻又那麼遙不可及。

我在心裡感嘆著這生機勃勃的貞靜之美,慢慢往小區裡走去。

在通往小區內院的通道拐角處,有一棵小一些的黃角樹,它層層疊疊的葉片已經全部長成了橢圓形,顏色也由初生的嫩黃變成了油綠。我記得幾天前路過的時候,還在這棵樹下站了一會兒,當時有微風一陣陣吹過,枝頭包裹嫩葉的那些紫紅色的外皮便紛紛揚揚地落下來,在地上鋪了一層,有頭天落下的已經萎縮,有剛剛飄落的還很鮮亮。現在地上被清掃得乾乾淨淨,連一絲紫紅也看不見。不過才幾天的時間,樹上的葉片就脫離了它們的稚嫩期,向著蓬蓬勃勃的青年期邁進。速度之快,仿佛就在眨眼之間,以至於讓我恍惚得有些懷疑自已的記憶。

在我記憶的深處,慢慢浮現出一個身影,她的幼年、少年、青年和中年,好像都與生長在不同地方、不同環境、不同姿態的黃角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1970年的12月下旬,小鳳差幾天就滿六個月了。她貼身穿著母親從線手套上拆下來的棉線織成的本白色線衣線褲,外罩鵝黃燈芯絨手工棉衣和顏色洗得有些暗啞的孔雀藍開襠棉褲,棉衣上還套了一件粉白相間的印花朵朵夾背心,頭上戴頂鑲了一圈白色絨毛的桃紅色兔兒帽,被母親用一張寬大的粗布藍色印花包裙,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包裙上的兩條長繩子反復繞過小鳳圓滾滾、厚咚咚的身體,和母親的月要身緊密捆綁在一起,母親身上便有了一種沉甸甸的甜蜜負重,比當初懷她在肚子裡的時候,多出許多實際的忙碌和麻煩。母親疲累,但每天看見一個如此嬌嫩可愛、對自已無比依賴,並且可以產生情感互動的活生生的小生命隨時在眼前,也就感到了一些補償和安慰。

在清晨裡的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汪靈芝反手把包裙頂部尖尖的一角搭下來,遮擋住了小鳳粉撲撲、肉嘟嘟的小臉,出了門。

床頭的小鬧鍾鬧鈴調在早上六點半。鬧鈴一響,汪靈芝就要掙紮著起床匆匆梳洗,然後跨出小屋直奔公用的大廚房,準確無誤地揭開排列在長長的桌條上,混跡在眾多的壇壇罐罐中,自家的那個土紅色描花泡菜壇,拂袖伸手進壇抓出一大把泡菜,快刀細細地切碎,在鍋裡放一點點清油爆炒幾鏟子,就起鍋裝進一個白瓷盅裡,蓋好蓋子用一個紅黃相間的尼龍網兜套住,頂部再係個疙瘩,牢牢地拴好。還在冒著熱氣的泡菜被捂了一上午再打開時,便會沖出一股酸腐氣,使汪靈芝忍不住想反胃。這便是小鳳的父親和哥哥一天兩頓的下飯菜。

正常發工資的時候,如果沒有突然冒出來的一些額外開銷,汪靈芝和丈夫兩人合計的45元五角工資可以勉勉強強撐到下一個月領工資的日子,現在運動期間每個職工每月隻發15元生活費,夫妻兩人30元還要帶兩個娃兒,就更是捉襟見肘了。

他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把日子挨過去的,好像別人家的日子都沒有他們這樣難過。家裡沒有一個老人幫襯著,也無師自通地把兒子帶到了三歲。兒子給初為人母人父的小兩口帶來了從來沒有的喜悅和歡樂。盡管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夫妻倆也把毫無家底的家庭生活過出了一些滋味兒。當別人都忙著寫血書表決心坐火車去大串聯,加入造反隊高喊「要革命的過來,不革命的滾開!」鬥誌昂揚鬧革命的時候,他們小夫妻卻沉浸在自已新婚生活的鍋碗瓢盆、一日三餐、卿卿我我裡,孕育出了一個健康活潑的小生命,養育這個新生命,就是他們生活的重心。她也曾咬破手指寫過血書,她也曾激情澎湃地要參與到去北京大串聯的隊伍裡,是生性沉著冷靜、為人處世向來小心謹慎的淩雲霄極力勸阻了她,使她在後來眼見著造反派們被保皇派揪出來毒打時而感到後怕和慶幸。她慶幸聽了他的話,及時調整了生活的重心和方向,與他一起組建了他們的小家庭。

造反派和保守派勢不兩立,每天貼大字報互相攻擊,在大街上遇見了就當街展開辯論,唇槍舌劍、劍拔弩張地非要分出個勝負。每次被辯得啞口無言的一方灰溜溜地撥開人群悵然離去的時候,人群裡都會響起一片熱烈叫好的掌聲和歡呼聲。單位裡炊食團做飯的廖師傅也穿了一身沒有領章和帽徽的黃軍裝,衣服的下擺拖到了腿彎處,鬆鬆垮垮地被月要間的一根黃棕色皮帶拴住,斜背著一個黃色帆布包,羅圈腿一拐一拐地昂首行走在聚集了無數革命群眾的街市上。他往人群裡擠,努力靠近貼在各處牆上的大字報,湊上去恍惚看一眼,見是敵對派的大字報就馬上掏出別在上衣口袋裡的鋼筆,用力在大字報的空白處寫下一句歪歪扭扭的批語:放屁!放屁!放屁!!!感嘆號戳破了鮮艷的紅紙,像皮膚劃破了一道口子,他感到鮮血就要奔湧而出。他忽然有些心疼鋼筆尖,把它舉到眼前仔細查看。鋼筆尖太過細小,看不出個所以然。他插好鋼筆,又急急地奔走在大街上,繼續探頭探腦地到處巡視。白花花的太陽光亮嘩嘩地晃眼,有時候一不小心就看走了眼,事後被同一派隊的隊友埋怨:老廖,你咋個在我們自已的大字報上亂寫呢?!你看清楚再寫嘛!老廖原本是單位裡的後勤人員,負責一些瑣碎的事務。在一次下鄉的演出中,他在點燃一支舞台專用的煤氣燈時,玻璃燈罩忽然爆裂開來,一點點碎玻璃渣飛進了老廖的左眼珠,他沒有當回事,隻是使勁揉了幾揉,就又忙慌著去另找一支煤氣燈來代替。演出即將開場,煤氣燈還沒有掛上舞台,耽誤了演出可是天大的事。後來眼睛發炎痛得越來越厲害,紅腫得睜也睜不開。縣醫院說耽誤久了沒有辦法,老廖被送到省醫院去安上了一隻灰白色的狗眼睛,所以他常常鼓凸著一隻灰蒙蒙的狗眼和一隻自已原裝的人眼看不大真切。他被安排去了夥食團,也照樣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地做事。有時候他在院子裡的水龍頭邊上埋頭洗菜,那隻狗眼睛突然從眼眶裡滑落出來,他連忙從地上撿起來在盆子裡洗洗重新塞回到眼眶裡去。於是便有人吃不下他燒的飯菜,可是也沒有辦法,別人畢竟是工傷,難道把一個本來好端端現在卻成了半個瞎子的殘疾弄回農村去種地?這個政策不允許領導也做不出來。但是大家在惻隱之心裡未免不產生一絲嫌棄。於是老廖要加倍表現他的積極。

人們都在無比積極地鬧革命,淩雲霄兩口子卻隻顧著過自已的小家庭生活,這對年輕夫妻便成了大家眼裡嘴裡的落後份子。在輿論的壓力下,淩雲霄想出一個自保的主意,他們自已成立了一個「1119戰鬥隊」,隊員就是夫妻倆,另外還吸收了一個平時在單位裡總是不聲不響低眉斂目,從來不會冒犯得罪別人,脾氣好得不得了的中年寡婦尹姐。尹姐本來是任何派別都不參加的,她向來謹小慎微,開口說話的聲音都嚶嚶嚶的像蚊子叫,從來沒有粗聲大氣地說過一句話,更別說去和誰辯論了。她本來是不想加入夫妻倆的戰鬥隊,但是,當她聽明白了淩雲霄的分析說明後,也就勉強同意了。她確實也不想在這種形勢之下被大家指責為落後份子,成為別人攻擊的對象,再說淩雲霄已經給她解釋清楚了,這隻是一個幌子,他們三人哪一派也不去惹,他們還是過他們自已的逍遙日子,成立這個戰鬥隊就是為了保證他們繼續逍遙下去。當一大塊長方形的紅布上麵用毛筆沾墨寫下「1119戰鬥隊」的旗幟掛在夫妻倆的屋門上的時候,大家都像突然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陸陸續續跑來觀望,親自來證實這一使他們意想不到的新聞。眼見為實後,大家臉上沒有不露出詫異懷疑和不解神情的。當得知戰鬥隊的成員就是夫妻倆和一個平時沉默得像隱形人似的尹姐時,掩飾不住的訕笑便浮現在觀者的臉上,他們仿佛恍然大悟似的窺探到了淩雲霄真實的用意,調侃挖苦也隨之而來。他們三人隻當沒看見沒聽見,關起房門又縮回到了他們吃喝拉撒睡的小日子裡。

有時候汪靈芝抱著兒子上街去看熱鬧,街上這裡一堆那裡一夥的到處都是人。農民兄弟也不種地了,都湧到城裡來鬧革命。他們四處打探最新動向和最高指示,哪裡人多往哪裡擠。突然之間大家都向著同一個方向奔跑而去,一邊跑一邊吼叫起來,汪靈芝驚奇地扭頭看去,原來是飛機上在撒傳單了。紅黃藍綠的傳單紙片像大片大片的彩蝶飛舞在空中,密密麻麻紛紛擾擾。它們先是一坨一坨地從飛機的肚子裡落下,然後突然失去重心似的迅速向四麵八方飛散開去,飄飄悠悠地降落在高舉雙手跳躍著瘋狂叫喊著的人們的頭頂,然後被無數隻手搶著抓著揉搓著失去了它們原本的光滑平整,還有許多散落在地麵,被無數踢踢踏踏跑過去跑過來的腳步踩踏上大大小小重重疊疊的鞋印,終於失去了最初的潔淨。汪靈芝被人群推搡著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紛亂的傳單的海洋,條件反射似的抓了一兩張在手裡,拿到兒子的眼前晃動著,嘴裡興奮地對不滿一歲的兒子說:「小鷗快看,撒傳單咯,好多傳單啊!」兒子被母親的興奮感染著,也手舞足蹈起來。她便樂得咯咯咯地笑出了聲。然而,當她又懷上第二個娃兒的時候,她卻笑不出來了。

風聲越來越緊,單位裡的氣氛越來越令人窒息。有時候半夜三更正睡得死沉死沉的時候,突然被激烈的拍門聲驚醒,說是最高指示下達了,全體職工馬上集合聽候傳達。在聽完最高指示和單位領導的重點綱要並喊一陣口號表一陣決心後,才又各自回家繼續睡覺。可是怎麼睡得著呢?想到天不見亮又要起床集合跑步軍訓,就焦灼得更加無法入眠。剛迷迷糊糊睡過去,鬧鈴便奏然急促鳴響起來。拖著意識模糊的身體,他們在將明未明的天光裡沿著凹凸不平的泥巴路,向城西葫蘆壩的方向跑去,劈劈啪啪的淩亂腳步聲,在軍宣隊乾事的口令下漸漸調整著節奏,變得比較整齊。汪靈芝咬牙狠命地跑著,她聽到自已鼻腔和別人嘴裡發出的粗壯喘息聲,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跑吧,快跑,把肚子裡懷了兩個多月的肉塊跑掉下來就好了。她希望子宮裡的血肉還不太牢固,在劇烈的運動裡夭折,脫離她的身體。她不想要他(她)。她不想要。如果再生一個,這種日子啷噯過?她滿腔的怨氣和委屈都集中在了身體裡的這塊血肉上,孩子還沒有成形,就已經成了一個多餘的討人嫌的累贅。然而肚子裡的血肉卻倔強地始終不肯離開,好像拚了命地想活下來。如果當初小鳳隨了母親的心願,乖乖地知趣地毫不留念地離去,就不會來到這紛亂的世上經歷命定的折磨,也不會感知過往的喜悅和痛苦。她是應該覺得慶幸還是悲哀呢?她在母親肚子裡就遭受到了生命裡的第一次打擊,麵臨活著還是死去的裁決,她好像寧願來承受一切該有的打擊,也要固執地來這世上走一趟。這動盪不安的人世間,不是也還有些許的美好嗎?

在母親肚子裡不肯離開的小鳳漸漸大起來,躲過了軍訓中劇烈跑跳折磨的危險期,小鳳蜷縮在母親的子宮裡已經六個多月了。她每天陪著母親上班下班,隔著一層肚皮也能聽到鏗鏘有力、聲震屋宇的川劇鑼鼓聲,其間還混雜著嗩吶、大鈸、琵琶、胡琴、笛子、揚琴等等樂器高低粗細、音色各異的共鳴。在高潮迭起或宛轉悠揚的樂器演奏停頓的間隙,就是母親發聲的時候。她飽滿圓潤、細膩清亮、情感充沛的唱腔沖口而出,婉轉悠揚地為即將出場的角色進行著鋪墊,為他們出場的第一句開口演唱擬調定音。母親穩妥地端坐在側幕師鼓的對麵,看著他指間那根細細的象牙色鼓槌,接受他的鼓點和暗示,配合默契地在舞台大幕徐徐拉開的時候,給滿堂的觀眾一個定心丸。

這一天的小鳳感覺到了母親的唱腔失去了往日的篤定和平穩,也感覺到母親的心髒和自已的一樣,亂了節奏地咚咚咚撞擊著月匈膛,還沒有恢復到該有的穩定。

汪靈芝和小鳳,都剛剛經歷了一次歷險,想一想,怎能不令人後怕?

夜間戲的開場時間是七點半,淩雲霄提前一小時就化妝去了,他總是會留出寬裕的時間好讓自已從容自若。汪靈芝每次出門前總是細細扌莫扌莫地冒出許多事,她老是掐著鍾點急慌慌地行走在宿舍通往劇場的那條隻需要五六分鍾的斜坡道上。這天她出門比平常還晚了幾分鍾,她都出了宿舍的大門又想起蜂窩煤爐子的火眼還沒封,這樣在兩個鍾頭的演出結束後回來,就會白白燒去一個剛添上的蜂窩煤。她轉身飛奔回大廚房,把圓形的鐵蓋子蓋在了爐子的通風口,這才又飛跑出宿舍的大門。

她覺得自已在飛奔,但是懷著孕的滾圓肚子左右搖擺著使她覺得隨時會撲爬下去。當她終於氣喘噓噓地跑到了劇場的鐵門外時,卻看到中間的兩道大鐵門和旁邊的一扇小鐵門都已經關閉。守門的老崔也不知去向。

汪靈芝抓住鐵門往裡望,從拚花鐵門大花瓣的空隙裡,她看見了劇場前麵的壩子裡有幾個小孩兒在追逐著,其中就有她兩歲多的兒子小鷗。她尖聲叫起來:「小鷗,小鷗,快去喊崔伯伯開門!」可是小鷗沒聽見,圓敦敦的小屁股一扭,就消失在了灰色樓麵的拐角處。一眼望過去,壩子裡此時沒有一個劇團裡的人,連一個家屬也沒有。看戲的觀眾也都已經進場,此時的壩子空曠而寂靜。鐵門外卻圍著密密麻麻的一堆閒人,這些沒有買到戲票的人擁擠徘徊在門外,非常不甘地想找個機會鑽進去。守門的受不了他們的喧囂與哄鬧,掐著鍾點鎖門溜之大吉。

二月初的天氣還是冷浸浸的,這時候熱汗卻在汪靈芝的額頭和背脊上冒出來,她感到貼身的棉毛內衣已經打濕了。

《沙家浜》一人多高的宣傳牌子還立在旁邊,它和她一起被遺忘在了五米多高的鐵門外。牌子畫布上阿慶嫂的冷笑還掛在嘴角,眼睛乜斜著她,好像在說:你平時不是一慣都得行的很嗎?今天看你啷噯辦。哼!

她聽到劇場內樂池裡已經傳來了黑管小號明亮的高音,間或夾雜著尖溜溜的笛子聲和揚琴叮咚,那是樂師們在試音,指揮大幕拉開的開場鑼鼓就要敲響了,她再不出現在舞台側幕邊,整場演出的人都會開始揪心懸膽。誤場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她那二十一元的工資再扣去三元五元的,下個月怎麼過?

來不及多想,汪靈芝已經手腳並用地爬到了鐵門三分一的高度。正在大門邊擠擠搡搡的人們突然安靜下來,張大嘴巴望著這個被藍色呢子大衣裹住身體的笨重孕婦。她挺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奮力向上攀登,兩隻黑色的高幫翻皮皮鞋在鏤空的鐵門上交替著尋找下腳處,衣服袖口外的一截手腕在路燈下慘白慘白的,一雙掌心厚實指節渾圓的手,牢牢地懸掛在冰涼的鐵環上,此時此刻它們掌握著兩條生命的安危。

汪靈芝終於在人們的驚呼聲中跨腿越過了鐵門最高處梭鏢似的尖頂,鐵器尖利的頂部拂過臃腫的肚子時,小鳳在肚子裡本能地抽搐了幾下,是母親瞬間加劇的恐懼傳遞給了她,使她縮緊了身體。翻越成功後,下去就容易多了。雙腳又踏在了地麵,汪靈芝顧不得稍微平息一下狂跳的心脈和穩定一下酸軟的雙腿,就一口氣飛奔進了壩子,躍上那五六級台階,向劇場的側門跑去。跑下那段斜坡的時候,她感覺自已就要飛起來。舞台上的開場鑼鼓已經敲響了,她在激越的鼓聲中沖鋒陷陣似的再躍上八級石梯,在距離兩丈多遠的前方,右邊那道牆開著兩扇木門,那就是舞台的側門。

當汪靈芝終於一屁股坐在那把木質高凳裡,努力調節了幾口氣息之後,正是該她開口唱出一連串高音的節骨眼上。

這次的歷險驚嚇過後,小鳳在母親的肚子裡還經歷了一次更大的刺激。如果暴亂開場,子彈不長眼的話,隨時可以射穿汪靈芝的身體,讓就要親眼見證紛繁人世的小鳳和母親一起同歸於盡。

劇團的人突然得到一個秘密消息,說是與團內造反組織有過幾次摩擦的外單位的「1128戰鬥隊」要來血洗劇團。

「他們要活捉造反派的頭頭兒,聽說隻要是穿呢子大衣的人一個也不放過。」造反派的幾個頭頭冬天裡就是穿呢子大衣圍著長圍巾,劇團裡的人都喜歡這樣時髦的穿著。

「我們兩個又沒有參加造反派,不會來逮我們哦?」汪靈芝心存僥幸。

「亂起來哪個認得到哪個?況且1128的人也並不曉得我們兩個沒有參加。」淩雲霄擰著眉頭憂心忡忡地說,「把呢子大衣脫了換一件衣服,也許到時候還能混過去。」

外麵有人拍門,高聲叫著淩雲霄,是團長的聲音。淩雲霄打開房門,看見團長臉色慌張地抱著一摞印刷品,其中還有幾個大大的牛皮紙袋。

「你快去找個僻靜的地方把這些東西燒了,我曉得你做事把細,全部燒了,不要留下任何把柄。天曉得這些東西會不會惹出啥子麻煩!」

團長邊說就邊把抱著的東西轉移到了淩雲霄的懷裡,然後急惶惶地轉身就走了。

淩雲霄更加心亂如麻。他把那堆東西一股腦撲塌在門邊的小方桌上,回身從大床底下拉出了一杆長槍,那是舞台上的道具槍,火藥豆塞進去能打得劈啪響並冒出火花,但沒有威力,最多傷點皮毛。他把槍塞在汪靈芝懷裡,聲音急促地囑咐:「我走了你把門反鎖好,待在屋裡不要出去。如果1128的人來估到開門,你就站到方桌上去,用腳踢開這道牆,把小鷗背到背上跑出去。你可以跑到東門河壩的莊稼地裡藏起來,等他們走了你再回來。」

兒子小鷗還在大床上熟睡,均勻的鼻息安然舒暢,他的睡夢並沒有被緊迫的形勢所打擾,懵懂無知渾然不覺。床邊靠牆的窗戶下,有一張顏色晦暗的木頭方桌,淩雲霄把桌上那些雜七雜八的家居用品一股腦抱到了床上,方桌馬上變得平平整整,空空盪盪。

「這麵牆不是磚砌的,隻是木架兩麵糊了泥灰,年辰久了也不很牢靠。你使勁一腳肯定能踢倒,不行的話還可以用凳子砸。」淩雲霄又轉身去提了一隻長腿圓凳子,放在了方桌的旁邊。

汪靈芝抱著那杆冰涼的道具長槍,身子開始篩糠,上牙打著下牙,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我,我我不得行哦,到時候牆不倒咋個辦?他們如果來打小鷗我肚子這麼大弄不贏他們的!」最後一句話已經是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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