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陳暮（1 / 2）
一
公元2215年，他，出生了。
2223年，他記事了。那一年，是清水地區的人類與血族開始第三次戰爭的那一年，人類發起了所謂的維權戰爭，意圖取回他們被血族奪取的領地。當然，那一年他才八歲，根本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除人類以外的高智商高情商人形生物。至於他為什麼八歲才開始記事，無從得知。
那年冬天，真的很冷，冷得刺骨。無休止的大雪、極夜似的天空，令人記憶深刻，毋庸置疑。他在孤兒院裡，清水地區唯一的孤兒院裡醒來，「這是哪？」他心想。他那天他睜開眼前發生的事，他隻記得，他有愛他的父母，除此之外，什麼也不記得了。
在迷糊之中，他用手臂支撐著身子，在簡易的宿舍雙層床下鋪的單薄床板發出的嘎吱響聲中緩慢地立起上半身，習慣地伸手揉了揉眼。那是一雙令人艷羨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周圍是黑裡透紫的虹膜，在冬季稀缺的陽光下，雙眼水汪汪的，像紫水晶，亦像是將紫黑色的墨水擴散到一杯牛奶中那樣。這紫黑色的眼睛或許就是父母遺傳給他的吧。
但他父母留給他的不止這個，他時不時會有一種感覺湧上心頭，一種力量，有生命的力量，從他的全身流向他的手臂，最終在掌間聚集，似乎有什麼東西就要在他手上產生。但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以為這是人所共有的感覺。
他望向窗外，窗外是混沌一片，不是灰暗的背景，就是鋪天蓋地的大雪，在這樣的天氣下，誰還望得見窗外的庭院以及不遠處他與孤兒院的夥伴們一起玩耍的樹林？
「陳暮，睡醒了啊。」一個頭從上鋪探出，是睡在他上鋪的男孩。
「我叫陳暮……」突然的頭疼讓他下意識地用雙手抱住了頭。
「是啊，三天前院長爺爺親自送你來的時候說的，你叫陳暮。」那個男孩笑了笑，似乎在笑他如此之差的記性。
「你是……」
「安小星」男孩說著，從上鋪伸下了他的右手，並在半空中晃了晃。就這一小小的動作，就讓上鋪床板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
他也伸出了手，和小星擊了個掌。「話說這三天……」他咽了下口水，「我怎麼什麼也想不起了……這三天發生了什麼？」
「院長把你，和另外幾個孩子帶過來的時候，你在睡覺……你剛才才醒，怎麼會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慢慢將雙腳伸下，穿上了拖鞋。他好奇的目光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裡遊盪，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見被粉刷沒多久的牆，還有暗黃的木桌，桌上的彩筆、橡皮、台燈，還有發黃的畫紙。他所睡的雙人床旁是另一架空空如也的宿舍床，連被褥都沒有。
「這房間隻有我們兩個人住？」
「嗯嗯……本來是有人的，院長說他們去過美好的新生活了，我每天都在期待著自已也能過上那樣的生活呢。」
小星所說的新生活，也許就是被一個條件寬裕的家庭領養後的幸福生活吧。的確，雖然孤兒院翻新過，但因其位處清水地區的邊緣地帶，自然條件艱苦，孩子們也自然向往外麵的世界。但孩子們也並不是隻在孤兒院的鐵柵欄內活動，他們時不時會在老師或保育員的帶領下去附近的小鎮——格雷尼茨小鎮上去。格雷尼茨，用幾百年前生活在清水地區的人的語言翻譯過來，意思是「邊緣之地」，而且，這個鎮子離血族聚居點的城牆隻有六七十裡地，鎮子受到血族的騷擾也就在所難免。但最近，人類與血族邊境沖突不知怎麼減少了許多，這裡也就恢復了寧靜。
但對於他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有無人愛。
「等我換好衣服，我們就去吃飯。」安小星邀請陳暮去體驗餐廳的飯菜。
凝視著玻璃窗，將眼球焦距調近，他的雙眸，他的黑中帶紫的頭發，他的孤兒院的睡衣，甚至睡衣上的小熊圖案，歷歷可見。那一刻，時間似乎凝固了。
「嗯嗯……」陳暮淡淡地回應道。
待安小星換好了衣服，借著爬梯，呲溜一下就從上鋪竄到了地板，穿好了他雖有破洞但顯得很新的鞋子，裹上了厚重的禦寒大衣，陳暮才緩緩站了起來。「我……需要換衣服麼？」
安小星撓了撓腮，一時間又想起了什麼，兩步跳到了衣櫃前，拿出了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嶄新的衣服，獨特於其他孩子們的衣服。
「記得老師大人交代過，這是你的衣服，一定要交給你。」小星將衣服雙手遞給了陳暮，「這身衣服真的很酷唉！為什麼老師大人不給我發這樣的衣服……」
陳暮凝重的臉上舒展了許多，也雙手接過了衣服。「謝謝，等我有其他衣服了，這套就借你穿穿。」
顯然，小星對這套衣服的高度評價勾起了他的興趣，急迫地換上，果然，他換上全套衣服時，小星激動又驚嘆，眼珠子都冒著金光。的確，這身衣服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灰白色的上衣繡著精致的紫金紋路，紋路一直延伸到褲腿，披在外麵是一件輕薄的防塵大衣，同樣被鍍上了紫色的邊。所有的這身都令小星贊不絕口。
這，莫非是院長和老師為他量身定製的？不管這衣服是怎麼來的，這衣服在孤兒院裡顯得非常炫酷。
「走吧，我有點餓了。」陳暮故作淡定地說道，心中卻是抑製不住的激動。
二
打開被漆成白色的113號房間門，穿過宿舍區幽深的回廊，左轉，右轉，再左轉。牆上全是孩子們五顏六色的塗鴉，天馬行空的塗鴉一直延伸到了餐廳門前。門是大開的。
他看到廚師婆婆從隔壁的廚房將大盤的饅頭、雞蛋、稀飯等早餐搬出來時，孩子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於此，爭先恐後但十分有序地爭搶食物。咀嚼聲，飲水聲，還有此起彼伏的笑聲洋溢。
他看到不時有興高采烈到嘴都沒擦乾淨就沖出餐廳的年齡較低的孩子，也有在裡麵吃著笑著最後噎著的，拿出自已的食物分享的。即使餐廳簡陋，隻有一個桌子供孩子們取自已所愛，三張並排的長桌，以及十幾張圍著桌子的木頭凳子，但餐廳裡的氣氛為陳暮心裡添了一份溫暖。
他倆立在門口，不久就吸引了好多孩子好奇的目光。這也難怪，陳暮的穿著顯得太格格不入了。
匯聚的目光暗生出了三秒尷尬的寂靜，因為沒有孩子認識他。
「我叫……陳……」他思索了些許，「陳暮，新來的……希望能和大家做好朋友。」
年齡較小的孩子率先舉起了手，「好耶！」他們呼喊。然後是年齡稍大的，和他差不多同齡的。
小星拉著他的手，帶著他取了早飯，找了凳子坐下。小星坐在他的左邊，坐在他的右邊的是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年齡應該比他和小星小些。當陳暮吃饅頭噎著時，她在一旁捂著嘴偷笑，不料笑聲還是被陳暮聽到了，猛地轉過頭去眨了眨眼，麵無表情。
也許是被陳暮嚇著了，她馬上就收起了笑臉，將那笑眯了的眼睛又擠回原狀，甚至閃爍出點點淚光。「對不起我再也不笑了……」她的話裡略帶孩子獨有的真誠歉意。
陳暮見狀立馬擠出了微笑，他本無惡意，但他意識到了女孩可能是被他嚇住了。
「沒事，我自已都覺得這很好笑。」陳暮安慰道，「我是陳暮。」
笑容重新掛回女孩臉上。「我叫安小雨，是小星哥哥的妹妹。」她的話裡略帶稚氣。
那一刻，他們四目相對，沉默了，但兩秒後，小雨就轉過頭笑出聲來，陳暮卻呆住似的，大腦一片空白。
「話說，陳暮有哥哥姐姐或者弟弟妹妹麼？」安小星突然拍了一下陳暮的背，讓他一下子從呆滯中緩了過來。他轉過了頭，眨了下眼，還是用那木然的表情對小星搖了搖頭 不知道他是想表達沒有，還是想表達不知道。的確，陳暮從僅有的對父母的記憶以及從醒來起不到一個小時的記憶中，怎麼也找不到兄弟姐妹的掠影。但每當他在記憶裡檢索聽說過的人，見過的人，認識的人時，他的大腦都會隱隱作痛，短暫又輕微，不過痛過之後就是惘然，似乎遺漏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早餐過後，陳暮隨小星去上孤兒院為稍大點的孩子開辦的課。他別無選擇，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隻能跟著小星，總不能跟著小雨和小女孩們玩過家家吧。
又穿過幽深的長廊，步入孤兒院僅有的一間教室，陳暮明顯能察覺到這裡的氣氛與餐廳有著天壤之別——也許是由於人少的緣故，這裡安靜，冷清，甚至他屏息時他能清楚聽見雪拍打玻璃窗的簌簌聲。
這裡的裝潢比餐廳精致了許多——整齊擺放的十來張木桌椅，蹩腳的桌椅都用木塊墊穩了；整齊羅列在一米高的書架上的書籍，數數大概有二百來本；還有講桌上整齊擺放的粉筆，即使沒幾支，也按長短有序地碼放好了。老師大人默默坐在講台上看著書，每次翻書前都要向合攏的雙手哈氣，迅速翻動那泛黃的書頁，又立即將手伸進了厚毛衣溫暖的口袋中。幾個年長的孩子安靜地坐著，沉浸在書的世界裡。